那熟悉的、廉价塑料的质感,上面印着一个褪色的、咧着嘴笑的蓝色机器猫图案。正是这盒盖与盒体之间被巨力挤压出的缝隙里,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红色LED灯,正顽强地、微弱地闪烁着,发出那持续不断的“滴滴”声。大概是某种儿童防丢或者简易保温提示装置,在遭受了毁灭性踩踏后,电池居然还没耗尽。
张教授像被雷劈中一样,僵立当场。他死死盯着那个从史前暴龙巢穴泥土里挖出来的、印着21世纪卡通形象的塑料饭盒,脸上那长久以来用以维系理智的狂热学者面具,如同被重锤敲击的劣质瓷器,瞬间布满裂痕,然后“哗啦”一声,彻底崩塌。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岩柱上,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刺目的蓝色塑料,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眼神里,翻滚着惊涛骇浪——是世界观被彻底粉碎的茫然,是信仰崩塌的绝望,还有一丝被欺骗的愤怒。
“不……不可能……”他终于挤出一丝气音,破碎不堪,“幻觉……一定是……是这里空气里的孢子……致幻……”
“张教授!”我一把抓住他颤抖的手臂,触手一片冰凉。我必须说点什么,打破这濒临崩溃的沉默,“看这个!”我的目光落在他背包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夹层上。那里固定着一个拳头大小、布满刮痕的黑色仪器——我们探险队配备的便携式军用级GPS。原本在穿越冲击中,它的屏幕一片死寂,我们都以为它彻底报废了。
然而此刻,那小小的液晶屏幕中央,竟然顽强地亮着一个极其微弱的绿色光点!代表自身位置的坐标在疯狂跳动、无法稳定,但在屏幕边缘的信号强度指示条上,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绿色,正在极其缓慢地、顽强地闪烁着!
有信号!
张教授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猛地钉在GPS屏幕上。那微弱的绿光,像一根救命稻草,瞬间刺破了他眼中浓重的绝望迷雾。他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是用枪的,从我手中夺过那个塑料饭盒,粗暴地扯下那个还在微弱“滴滴”作响的电子元件,狠狠摔在地上,一脚踩得粉碎!仿佛要彻底碾碎这个荒谬绝伦的证据。
“信号!”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有信号!说明这里有……有东西!能发射信号的东西!找到它!林默!我们必须找到它!答案一定在那里!”
他不再看那破碎的塑料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GPS屏幕上那个闪烁的微弱绿点上。那点绿光,成了他新的信仰图腾,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
追踪信号的过程艰难得如同在浓稠的噩梦中跋涉。那信号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时断时续,方向飘忽不定。GPS只能提供一个极其模糊的大致方位——指向这片巨大裂谷的更深处,一片地形更加复杂、植被更加阴森茂密的区域。
我们像两个幽灵,在史前巨兽统治的国度里穿行。每一步都踩在死亡的边缘。巨大的地震龙群如同移动的山脉,缓慢地碾过大地,我们只能匍匐在散发着恶臭的泥沼里等待它们离去;一群凶残的恐爪龙在溪边围猎一只落单的禽龙,刺耳的嘶鸣和猎物的惨嚎令人毛骨悚然,我们躲在腐烂的巨木树洞中,连呼吸都几乎停止,眼睁睁看着血腥盛宴在几十米外上演;铺天盖地的翼龙群像一片乌云掠过裂谷上空,尖锐的鸣叫震耳欲聋,投下的阴影遮天蔽日……饥饿、疲惫、恐惧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我们的身体和意志。张教授的眼神越来越浑浊,时常陷入一种空洞的、对GPS信号的喃喃自语状态,仿佛那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而我,那个褪色的二维码、破碎的饭盒,以及这信号本身,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一个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恐怖的猜测在黑暗中滋生。
第三天黄昏,当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裂谷上方厚重的雾气,将嶙峋的怪石染上如血的颜色时,我们终于抵达了信号源指向的核心区域。
眼前是一座极其陡峭、近乎垂首的岩壁,高耸入云,仿佛大地的伤疤。岩壁底部,覆盖着厚厚一层深绿色的藤蔓和湿滑的苔藓,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然而,就在这片看似原始的绿色帷幕下方,靠近地面的位置,GPS的信号强度骤然提升到了稳定的两格!
“这里!就在这后面!”张教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嘶哑,他扑到岩壁前,不顾一切地用手去撕扯那些坚韧的藤蔓。
我拔出腰间那把用硬木和燧石片勉强绑成的简陋石刀,和他一起疯狂地劈砍、撕扯。藤蔓异常坚韧,带着潮湿的腥气,断口处流出乳白色的、粘稠的汁液。厚厚的苔藓被剥落,露出下面冰冷、坚硬的岩体。
不,不是岩体!
随着覆盖物的清除,一片异常平整、光滑的灰黑色金属表面,渐渐显露出来。它镶嵌在粗糙的岩壁之中,边缘与岩石的接缝处极其规整,覆盖着厚厚的锈迹和风化的痕迹。金属表面本身也布满了斑驳的蚀痕,但依旧能看出其工业制造的本质。
这是一扇巨大的门!一扇深深嵌入史前岩壁的、巨大而沉重的金属门!
张教授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喘息,双手更加疯狂地在金属门边缘摸索。终于,在靠近底部、被厚厚苔藓几乎完全覆盖的地方,他的手指碰到了一处明显的凹陷。他用力扒开苔藓,一个锈迹斑斑、但结构清晰的圆形手动阀门轮盘露了出来。
“帮我!”他嘶吼道,声音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力量。
我们两人用尽全身力气,将身体的重量都压在那冰冷刺骨的锈蚀轮盘上。轮盘纹丝不动,仿佛焊死了一般。绝望开始蔓延。我们咬紧牙关,一次次徒劳地发力,汗水混合着泥浆从额头滚落。就在手臂酸痛得快要断裂时,轮盘内部突然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嘎吱…嘎吱…咔!”
它松动了一丝!希望重新燃起!我们爆发出最后的力气,不顾一切地推动!
“嘎吱——嘎吱——轰隆!”
沉重的轮盘终于被旋开!伴随着一阵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气压释放声,那扇巨大厚重的金属门,向内缓缓滑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陈腐灰尘、冰冷的金属锈蚀气息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消毒水过期后的怪味,扑面而来。
门内,是无边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张教授毫不犹豫,打开他那个防水性极佳、仅存的强光手电(电池也快耗尽了),一道惨白的光柱刺破黑暗,率先侧身挤了进去。我紧随其后。
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将最后一丝天光隔绝在外。死寂和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我们,只有手电筒那越来越微弱的光圈在剧烈地晃动,照亮前方一条狭窄、向下倾斜的金属甬道。空气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金属和尘埃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吸入了铁锈。
甬道西壁是冰冷的金属,布满厚厚的灰尘和蛛网状的锈迹。脚下踩着同样材质的网格状金属地板,每一步都发出空洞的回响,在死寂中格外瘆人。我们像两个闯入巨人墓穴的蝼蚁,在沉默中向下走了不知多久。压抑感越来越重,仿佛整个史前世界的重量都压在这条通道之上。
终于,甬道尽头出现了一扇半开的、更为厚重的金属气密门。门上的观察窗玻璃早己碎裂,只剩下狰狞的黑色空洞。
手电光颤抖着扫入门内。
光柱首先照亮的是地面。厚厚的积灰上,散落着一些扭曲变形的金属椅残骸,翻倒的储物柜,还有一些碎裂的、无法辨认材质的白色碎片。空气中飘浮着细微的尘埃。
光束缓缓上移。
**[ 警告:核心能源严重不足(2.7%)。仅能维持最低限度复苏程序。结果不可预测。 ]**
冰冷的机械女生毫无感情地在死寂的空间里回荡:“能源临界。胚胎激活不可逆。请补充能源,或终止……”
“不!不能终止!”张教授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手指更加用力地戳在按钮上,仿佛要将它按进控制台深处。“继续!激活!必须激活!这是……最后的火种!”
倒计时无情地跳动着。
幽蓝的屏幕光芒映着我惨白的脸。镜面倒影中,那只巨大冰冷的琥珀色竖瞳,似乎又清晰了一瞬。它离得更近了。
洞窟外,无垠的黑暗深处,一声穿透岩壁、饱含着无尽暴戾与饥饿的咆哮,如同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号角,撕裂了死寂。
**[ 00:14:30… 00:14: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