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若琳,这名字很动听。”
“你的名字也很清新宜人。”
“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
“我们,要不要继续刚才的吻?”叶子凌浅笑悠然,洒脱不羁。
“不好吧,初次相识,有失庄重。”翁若琳讪讪一笑,拘谨不安。
叶子凌调侃道:“刚才你怎么不觉得?”
翁若琳惶遽道:“刚才我在船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有些恍惚,以为是一场梦。”
“你觉得是梦?”
“是的。”
“那这个梦,你喜欢吗?”
“梦即是梦,只论真假。”
叶子凌欹身靠近,逗趣道:“那我告诉你,这不是梦,我是真实存在的,并且你吻了我,你得负责。”
“吻一下就得负责?”翁若琳侧身避离,蹙眉惊诧。
“只是吻一下吗?”叶子凌含笑道。
“貌似不止……”翁若琳懵然无措。
叶子凌端坐正襟,慢条斯理道:“我好端端的解酲散步,只是想看看湖畔风光。
“是你说湖心的风光更醉人。
“是你划着小浆带我来此赏景的。
“是你划着划着冒不雅之举,行不轨之事。
“你若是什么山精水怪,我也认栽,谁叫你己叩开我的心扉,拨动我的心弦。”
“是我吗?”翁若琳神色飘忽。
“嗯,是你。”叶子凌好整以暇,待她下文。
“呵呵,这湖光可真美啊。”翁若琳顾左右而言他。
“嗯。”
“这田田荷叶也美。”
“嗯。”
“这浮水青荇,这水中星辰,这绚烂烟火,这冥冥苍穹,这纷纷人境,都很美。”
“嗯。”
“想来你我还是失了些缘分,这缘分隔着千顷的风荷湖,怕是难以逾越。青山绿水,后会无期。”言己,翁若琳纵身一跃,湖面瞬间泛起层层波纹,不时难平。
“诶……”叶子凌赶忙起身,见其若飞鱼般朝远处游去,片刻后湿漉漉地出现在烟火气息甚浓的北面渡口,心下自安。他不禁自问:“我有这么可怕吗?”
隔岸灯火通明,宾客举杯畅饮,喜宴欢声不绝。烟花依旧不间断绽放着,叶子凌仰卧于小舟之上,闭目放空自我。烟花啊烟花,再绚烂又如何,不过须臾生机,却自以为见证了永恒的真谛。他的人生好似也是如此,永远在追求虚妄的不可能,他从未有过此刻的自在心境,若寻常人一样,简单地感受着夜色湖光的纯粹馈赠。
翌日。天朗气清,蝉鸣神树;徐徐夏风,袭人香气。
白色飘纱绵绵叠叠向着北渡口铺排开来,三分拖曳,七分浮飘。绿篱小径,柳亭长廊,石磴雕阑,古镇露天婚礼派对不拒西方宾客,延续着昨日的热闹氛围。
流水长桌一隅,但见一女子身着鹅黄色碎花长裙,丝发轻轻挽着,素净淡雅。邻座的男子身着纯白T恤,深咖卫裤,栗色短发微微卷翘,随性又不羁。
往近处细瞧,女子低眉浅遮,神色略显局促;男子满面笑意,眉梢尽是风情。你道他俩是谁?
昨夜南风拂碧水,风荷湖上,藕花香泠泠;轻舟小桨,青荇依水漾。风为信使,花为媒妁,览尽世间景致。
叶子凌道:“青山绿水,后会无期?”
翁若琳轻捋发梢。
叶子凌再道:“这缘分隔着千顷的风荷湖,也并非难以逾越。”
翁若琳浅笑不语。
叶子凌又道:“是有缘分呢,还是没缘分呢?”
翁若琳抬头飘瞥叶子凌,复又低头怯怯若鹌鹑。
叶子凌不禁觉得好笑,他戳戳碗里的茉香碧玉团子,软软糯糯,玲珑剔透,如此可爱,倏忽不忍破坏这份美感,不忍将之吞食果腹。
浮云数朵,飞鸟翔集;天色湛蓝,风柳垂湖。
风荷湖北面湖畔,垂柳一路向西延伸。柳丝小径通往无人居住的开阔田圃区,田圃区往南向折转,再一路前行半盏茶光阴,即见一处小院。
有风疏疏密密起,有雨噼噼啪啪落。叶子凌暂止游览,停歇此处,怎知这“栅栏西围,柴门蓬户”之地竟是菱花婆婆与翁若琳的清寂小屋。大雨拦路,客人无意之举状似有意,主人委曲相留,无心之情溢于言表。
叶子凌倚在吊脚露台栏杆处,听大雨打着青瓦,笨重却舒心。露台前方偌大一片杂花生树,再远些是一小片不规则的水泽,几声蛙叫,数点白鹭。那水泽上零星几朵水莲,半苞半绽,凉风泠泠,雨承珠盘。流水弯弯绕绕向西处漫溢,而后流向碧波粼粼的千顷之泊——风荷湖。
蹭云浮空,远山雾色里披裹着点点金光,这变幻无常的天空之境,是他心之短暂归属,梦之掠影依托。他想要时光止步,停在这个有雨哗啦,有光挥落的夏日午后。他爱这份宁谧,不愿再走进逼仄的胡同,凋零的巷子。
云过雨霁,又是一片暖橙之色。夏风拂过耳际,悄悄落在肩头。正当他惬意倚阑眺远,浮想联翩之际,闻见翁若琳怯声言道:“那一片花田园圃是我的家计所在,这一方草泽湖泊是我的依存之本。我愿呆在这方寸之地优游终老,即便日子是寡淡的、清苦的,亦不改其乐。
“这儿于你而言,只能算是一段旧时风景吧,我想,我们的缘分还是浅了些。”
“打趣的话,莫见怪。我只是沉浸于眼前——从未见过之景。”叶子凌淡淡言道。其言,温和若水;其韵,疏离若冰。
浮生若梦,叶子凌瞧着这一切真似一场空濛之梦。
梦里的一切清朗又明澈,迷离又缥缈。梦里所遇之人,所访之地,所经之事,所历之情,所行之举止,所白之言辞,皆是心之导向,意之叩寻。
他来自一座喧嚣浮华的大都市,他的脚程暂歇于一处宁谧澹泊小村镇。一场别开生面的田园露天婚礼派对,一次迷离旖旎的夜月凉风湖畔邂逅。花香为引,豆灯为导,他遇见了轻舟小桨上浅醉微眠的姑娘。那姑娘婉约如水,轻扬若风;那姑娘恣意翩翩,热烈煌煌。
荷花摇曳,烟花蹁跹。烂漫的月儿,烂漫的人儿。
这一场梦,天明之时还相见;这一场梦,午后晴初复撩拂。古镇姑娘,犹在咫尺,绮丽风光,犹在目下,奈何他世情碌碌,归程偬偬。
这一场逃离之梦,如露如电,若是梦里的姑娘如她所言,终老于如梦古镇,这也将是一段尘封土掩的旧日光阴。
*
再见西侧席座区,夏奕峯品着花茶,气定神闲,若淡云浮岚,若轻风掠絮。眼前的花红柳绿,声色犬马,夺目之人,出离之事,都与他无关。而与他有关的,又是怎样的邂逅,怎样的旅程?
『某一年初夏』:
离兮古镇,十大最美古镇之末。群峰错落,山势绵延;云浮幽袖,树隐静谷。
夏奕峯与一行同学来梅市离兮镇采风觅隐。
夏雨洒落,纷纷扬扬,云空下一片粘稠。山道旁的这一行人快步朝不远处的亭子跑去。离兮山,落雨亭,但见亭中一女子倚阑凭远,风华悠逸。白衣翩翩出尘脱俗,描花麻鞋淡雅清新。雨点在她手中轻盈跳跃,滴滴嗒嗒,宛若一首动人曲子。
“根据地图所示,离兮寺离这里还有好一段脚程。”
“这雨怎么不消停啊。”
“这儿好似没有晴天,难得今早不落雨,不差想半道又落下了。”
“雨一落,山路就湿滑了,看来今日又耽搁了。”
……
雨霁云不散,又是一个阴郁天。一行几人循路下山,怏怏不乐。
夏奕峯行在后头,思绪无端,他回首,但见白衣女子徐徐往上而行。山路湿滑黏腻,她步态轻盈,如履平地。夏奕峯告别同伴,转身跟上白衣女子。
丝丝又落槐榕雨,缓缓复展芰荷风。淡烟蔓草,古道若隐。女子穿林越木,踏荆入棘,步落古道,路入翠微。半盏茶光阴,荒败颓圮的离兮古寺后院落入眼帘。
竹篁声动,如鸣环佩;古寺残垣,雨蚀苔侵。
女子敛步,顾瞻不语。男子驻足,言说冒昧。女子移步天井,阑干倚就,自适优游;男子驻瞻楣梁,提笔遐思,沉沦其间。
风过风止,吹散片叶飞花;雨落雨停,又是一天光景。
沙漏光阴不知几翻转,夏奕峯又回至后院天井处。镂窗之畔,竹影之下,但见白衣女子若来时般倚阑闭目。夕暮光阴,云遮树蓊,没有日头,愈发凄暗与冷清。
夏奕峯取出面包与水,上前问道:“你要吃点吗?”
白衣女子眉梢舒展,睫羽静垂,她缓缓睁开眼睛,不言不语,神色沉静地看着他。
夏奕峯略觉冒失,解释道:“打扰了,我看时间有些晚了,你不准备下山吗?”
“桃子味的,好吃吗?”白衣女子伸手接过面包,新奇问道。
“好吃,清新可口。”夏奕峯浅笑道。
两人喝着水,吃着桃子味的面包,各倚一处阑干,轻缓和煦地交谈着。
“我叫夏奕峯,不知如何称呼你。”
“六芒星。”
“六芒星?”
“漂泊之星,没有归途。”
“很是特别。”
檐前雨落,落地无声。
“古寺的荒败萧条与竹篁的生生不息,相映成趣,浑然一景。”夏奕峯诗意甚深。
“断离人烟,阒寂怡然。”六芒星禅意甚深。
风摇竹叶,苍翠欲滴。
白日渐尽,黑夜渐至,两人一前一后循着古道往下而行。夜越走越黑,路越走越荒。夏奕峯行步艰难,渐渐落在后头。六芒星止步回首,风拂耳际,雨缀眉梢,一种风情,百样绰约。但见其缓步走至夏奕峯跟前,不假思索地拉起他的手,牵引着他深一步浅一步地摸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