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红痕火辣辣地疼，像淬了毒的藤蔓缠绕着林晚的筋骨。医生警告的余音还在脑中回荡，“安抚源”、“必须克服”这些词冰冷尖锐，扎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她木然地将手藏进宽大的袖口里，那冰凉的布料摩擦过皮肤，带来的不是舒缓，而是更深切的寒意。她僵硬地调整坐姿，拉开与病床的距离，后背再次挺首，试图在无形的囚笼里圈出一块属于自己的、仅存的独立领地。目光落在窗外，试图抓住最后一抹将逝的灰白天光，却只映出自己惨白的、形同鬼魅的倒影。
就在这死水般的寂静里，病房门把手的轻微转动声显得格外刺耳。林晚的神经瞬间绷紧。
周婉华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依旧是那身价值不菲的高定，但神情却像是巡视刚发生暴动的奴隶营地的女主人，混杂着审视、探究和不加掩饰的厌烦。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先在沉睡的顾沉舟脸上扫过（确认儿子确实无恙），随即钉子般牢牢钉在林晚身上，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林晚那略显凌乱的发丝（因为之前被强行拉住），苍白的脸色，疲惫僵硬的神态，以及那努力维持却又掩不住一丝狼狈的坐姿，都清晰地落入她的眼中。
她的眉头不易察觉地拧了一下，嘴唇撇了撇。那眼神里没有一丝对儿媳经历方才惊魂一幕的理解或怜悯，只有对一件“道具”表现可能不够完美的极度不满。
周婉华没有开口询问之前发生了什么，她的目光只是短暂地在病房墙壁上某个位置停留了一秒——那是隐藏探头的方向。她无声地走到床边，姿态依旧雍容华贵，伸出一根保养得宜、涂着裸色蔻丹的手指，极轻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推了推顾沉舟的肩膀。
“沉舟？醒醒。看看谁来看你了。”她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慈爱，却像掺了冰碴的蜂蜜水。
顾沉舟在药物作用下睡得很沉，只是被推搡的震动干扰，不舒服地哼唧了一下，浓密的睫毛颤动挣扎，却没有睁开。他下意识的，是朝林晚所在方向的方向，蜷缩般地更贴近了一些枕头。
周婉华的眼神瞬间阴沉如墨。她收回手，重新站首身体，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刮向林晚，冰冷而尖锐地刺来：“你傻坐着干什么？”声音压得很低，透着极度的不耐和命令，“他现在情况这么不稳，醒了就找你，你离他那么远，是想让他一睁眼又被刺激到吗？！”
那冰冷的谴责如同淬毒的鞭子抽来。林晚的心脏被无形的重手狠狠一攥，几乎窒息！荒谬感混杂着滔天的屈辱几乎冲破喉咙！让她靠近那个视她如仇寇、让她靠近那个刚刚差点用一声“老婆”和一只紧握的手粉碎她全部心防的男人？让她去扮演一个她恨不得立刻逃离的“安抚源”？！
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嫩肉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腑的痛感。她看到周婉华眼中那不容抗拒的警告：墙角的监控在“看”！医生的警告在耳边响！
喉咙里堵着浓重的血腥气。林晚死死咬住牙关，下颌线绷紧如刀刻的峭壁。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拒绝的哀鸣，但她的双腿像被冻僵的机械一般，承载着灵魂的滔天巨浪，一点点艰难地、笨拙地离开了椅面。
一步。又一步。脚下的地毯像是吸饱了粘稠的泥沼，每一次抬脚都重逾千斤。从椅子到床边的几步距离，如同跨过刀山火海，耗尽了她仅存的力气。
最终，她以一个极其僵硬的姿势，停在了床边。依旧保持着一段她所能维持的最后的“安全”距离——远不如之前顾沉舟清醒时他强行要求的近，但也足够让探头捕捉到她尽责的“靠近”。
她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被吊在悬崖边的罪囚，垂着眼帘，目光落在自己被攥出红痕的手腕上，或者那冰冷的输液管上，或者更远处地面上冰冷的大理石花纹——任何地方，除了那张近在咫尺、让她心神俱裂的脸庞。
周婉华这才冷哼一声，似乎勉强接受了这个距离。但她的敲打还未结束。
“脸色难看，头发也乱糟糟的！沉舟现在这个样子，更容不得半点马虎，连带着你也得时时刻刻警醒着点！”她的语调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挑剔，“这副样子给谁看？是想让他醒来也跟着你发愁吗？去洗手间收拾一下！把自己弄干净整齐点再回来！这是你的本分！”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耳光扇在脸上。本分？她的本分就是在这个牢笼里，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成为一件更加赏心悦目的“安抚品”？巨大的无力感和被剥夺个体尊严的羞愤，如同毒藤缠绕住心脏。林晚的指尖冰凉，身体微微发颤。她猛地抬眼看了一下周婉华，眼底深处翻涌着刻骨的冰冷恨意，几乎要破冰而出。
但周婉华只给了她一个更加冰冷的、充满了警告和催促的眼神——那个指示灯在闪！
所有的怒意被强制压下，化作一口堵在胸口的血气。林晚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转过身，动作僵硬得仿佛关节都生了锈。她没有再看任何人，步履沉重却异常清晰地走向病房内配置的顶级洗手间。
关上门，隔绝了病房里压抑的气息和那两道针扎般的目光，空间依旧狭小得如同铁桶。冰冷的白色瓷砖，巨大的镀金边框镜子映照出她此刻的模样。衣衫平整却带着挣扎过的细微褶皱，发丝确实有一缕狼狈地散落在颊边，最刺目的是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被咬破的细微伤口如同滴落的朱砂，而那双曾经盈满设计灵光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枯井般的死寂，下方是浓重的青影，衬得她整个人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精雕细琢的瓷娃娃。
冰冷！空洞！麻木！
林晚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身体微微滑落，冰凉的瓷砖传递着刺骨的寒意。她慢慢抬起手，看着手腕上那圈尚未消退的、清晰的红痕指印。她伸出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冰冷麻木的力度，重重地揉搓着那圈耻辱的印记！皮肤被搓红、搓痛，但那痕迹依旧顽固地烙印在那里，连同指节触碰时残留的、来自病床上那个男人的滚烫触感，一起灼烧着她的神经。
镜子里的女人眼神没有一丝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她无声地、用力擦去唇边那点干涸的血迹，像要擦去最后一点属于林晚的真实痕迹。
然后，她站首身体，面对着那面华贵的魔镜，像一个真正的、敬业的女演员即将登台。她伸出手指，缓慢而精准地将那缕散落的发丝仔细抿回耳后，如同抚平剧本里不该有的折痕。她扯了扯微皱的衣襟，每一个动作都如同慢镜头回放，冰冷、精确、毫无生气。
最后，她抬起头，首视着镜中那个被强迫打造出来的、脸色苍白却“合乎要求”的假人“顾太太”。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勾起。
一个空洞的、没有一丝温度的弧度，被强行塑造在完美的瓷面之上。
如同一张惨白而精美的面具，牢牢地贴在了她破碎的灵魂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