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枝的目光,才缓缓从门口移开,落在了床头柜上那个古朴温润的象牙白香氛瓶上。阳光落在瓶身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晕。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凉的瓶身,然后,缓缓地,极其自然地,将它拿起。
她旋开了精致的瓶盖。
一股极其冷冽、如同雪后松林深处、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亘古幽暗之地的气息,瞬间逸散出来,萦绕在她的鼻尖。这是属于江栩的气息,是她的护身符。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冰冷的气息纳入肺腑,仿佛汲取着某种力量。然后,她盖好瓶盖,将香氛瓶紧紧地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穿衣镜前。镜中的少女穿着柔软的睡袍,长发微乱,眼神却褪去了平日的慵懒和散漫,变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锐利的专注。
她抬手,慢条斯理地开始梳理长发,将睡袍换下,换上一条剪裁利落、便于行动的深色长裤和一件质地柔软的羊绒衫。动作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她没有再看窗外那片虚假的庭院,目光投向门口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更远的地方——那通往更高楼层的、隐藏着真相与地狱的通道。
西楼东区。红色门牌。特殊处置室。
她知道了。
沈卿枝将那个小小的、冰冷的香氛瓶,稳妥地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然后,她拉开了病房的门,身影消失在二楼走廊略显昏暗的光线中。
她的目标明确——不是楼下安全的区域,而是那个被标记为绝对死亡禁区的方向。
——
三楼通往西楼的消防楼梯间。
这里比任何地方都更像一个被遗忘的坟墓。没有窗户,只有几盏接触不良的、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应急灯,在头顶滋滋作响。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铁锈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名状的霉腐气味。台阶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上面清晰地印着几串凌乱不堪、带着暗红色污渍的脚印——显然是林骁他们昨晚亡命奔逃时留下的。
沈卿枝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她没有丝毫犹豫,抬脚踏上了那冰冷、布满污垢的水泥台阶。高跟鞋踩在灰尘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在死寂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一只手始终插在口袋里,紧紧握着那个冰冷的香氛瓶。
越往上走,空气越冷,那股刺鼻的混合气味也愈发浓烈——浓烈的血腥味、刺鼻的福尔马林溶液味、还有一股肉类高度腐败后的甜腻恶臭,如同无数只腐烂的手,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鼻腔。
普通人闻到这种气味,恐怕早己呕吐晕厥。
沈卿枝只是微微蹙了蹙眉,脚步却丝毫未停。她甚至再次拿出香氛瓶,凑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
那股冷冽的气息如同清泉涌入,瞬间驱散了萦绕在口鼻间的污浊恶臭,让她混乱的嗅觉神经为之一清,头脑也异常清醒。
终于,她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眼前,是一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防火铁门。门上的油漆早己剥落殆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底色。
门牌上,用暗红得发黑的颜料,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绝对禁区】
【擅入者,即付“治疗费”】。
那暗红的颜色,如同干涸的、永不褪色的血迹,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诅咒气息。
门虚掩着,没有锁死。
一股比楼梯间浓郁十倍不止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恶臭,如同实质的粘稠瘴气,正从那条狭窄的门缝里汹涌而出。
沈卿枝站在门前,鼻尖萦绕着香氛瓶里冷冽的气息。她看着那道门缝,看着里面透出的、比楼梯间更加昏暗、闪烁着不祥绿光的世界。
她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和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探照灯般的锐利专注。
她伸出手,白皙的手指搭在了冰冷粗糙、沾满锈迹的门把手上。没有迟疑,没有犹豫,用力一推!
“吱嘎——”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中骤然响起,如同打开了地狱的入口。
门,开了。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腐臭如同粘稠的沼泽,瞬间将她吞噬。
惨绿色的灯光在接触不良的顶灯上明灭不定,将西楼东区走廊墙壁上那些深褐色、喷射状的陈旧污迹映照得如同地狱的壁画。
粘腻湿滑的地面上,几道宽大的、沾满暗红色粘液的拖拽痕迹,如同巨蟒爬行留下的恐怖印记,首首通向走廊尽头那扇虚掩的、标着【特殊处置室】的门。
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正从那狭窄的门缝里,如同活物般,极其缓慢地、一滴滴渗出,汇聚在门口,形成一小滩令人作呕的污秽。
沈卿枝的目光扫过这如同屠宰场般的走廊,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抬脚,踩上了那粘腻湿滑、布满污迹的地面,朝着那扇渗出污血的【特殊处置室】门,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很稳,踩在粘液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手中的香氛瓶,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冷冽气息,在她周身形成一圈无形的屏障,将那些试图缠绕上来的、充满怨念的阴冷黑雾隔绝在外。
她走到那扇虚掩的、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门前。门缝里渗出的暗红液体几乎要沾到她的鞋尖。
她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粘腻的门板——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门口那滩粘稠污血边缘的一个东西吸引住了。那东西半埋在暗红色的粘液里,只露出一个角。
一张泛黄的、穿着条纹病号服的黑白照片。照片的边缘沾着新鲜的血污,但上面那张属于少年江栩的、空洞麻木的脸,在惨绿的灯光下,依旧清晰可见。
沈卿枝的动作停住了。她弯下腰,丝毫不在意污秽的地面和刺鼻的气味,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从冰冷的血污中,拈起了那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