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杰那辆破摩托突突突地冲到姜家门口,差点撞到看热闹的张婶。
他一个急刹,长腿一跨就跳了下来,把头盔往车把上一挂,露出他那头染得有点发黄的短发和紧身T恤下的排骨身材。
姜栀坐在后座,也跟着跳下来,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咔哒一声响。
门口早就围了一圈人。
姜大成拄着拐杖,脸色惨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站在门边,那条瘸腿看着格外刺眼。
马爱芬,就是姜栀那个刻薄的三姨,正叉着腰堵在门口,唾沫星子横飞,手指头都快戳到姜大成脸上了:“废物!一家子没用的东西!两万块钱拖多久了?利息都能压死你们!今天不拿钱出来,我就…”
“吵吵什么!都给老子让开!” 毛小杰一声吼,带着街头混混特有的那股横劲儿,拨开前面挡路的刘大爷和王家小子,硬生生挤到了最前面。
马爱芬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扭过头,看见是毛小杰,脸上立刻挂上鄙夷。
“哟,我当是谁呢?姜栀找的混混相好?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滚一边去!”
毛小杰没理她,眼神扫过姜大成那摇摇欲坠的样子和姜栀涨红的脸,一股该我上场了的豪气首冲脑门。
他冷笑一声,把手伸进斜挎着的那个鼓鼓囊囊的旧帆布包里。
“老东西,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毛小杰指着马爱芬的鼻子,声音拔高,“不就两万块钱吗?屁大点事儿!嚷嚷个没完!钱,老子今天替他们还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从包里掏出一个用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块,看那厚度就知道分量不轻。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手臂一抡,使足了劲儿,把那包东西啪!
地一声,狠狠摔在马爱芬脚边的水泥台阶上!
报纸瞬间散开,露出了里面一捆捆扎好的、崭新的红色百元大钞!
还有几张没捆紧的散票子,被这猛力一摔,像红色的蝴蝶一样弹跳出来,飘落在地上,在下午的阳光下,红得刺眼,亮得晃人。
“嚯——!”
“老天爷!”
“这么多钱?!”
围观的邻居们瞬间炸了锅,惊呼声、吸气声此起彼伏。
张婶的眼睛瞪得溜圆,刘大爷手里的烟都忘了抽。所有人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死死地钉在那些散落的钞票上,钉在毛小杰那张写满“老子牛逼”的脸上。
毛小杰享受着这万众瞩目的感觉,下巴抬得老高,用脚尖踢了踢那堆钱,对着己经目瞪口呆的马爱芬。
趾高气扬地说:“喏!钱!两万!连本带利!给老子点点清楚!拿了钱,立马给我滚蛋!再敢来这儿撒泼放屁,”
他往前逼近一步,眼神凶狠,“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
马爱芬刚才那嚣张的气焰,在看到满地红票子的瞬间,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噗嗤一下泄了个干净。
她脸上的鄙夷和愤怒迅速褪去,换上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紧接着,那双小眼睛里迸发出毫不掩饰的、贪婪的光!
她甚至没顾得上去捡那些散落的钱,像饿狼扑食一样,猛地蹲下身,一把抓起地上那几捆扎好的钞票,手指头因为激动都有些发抖。
“点…点!我点!”
马爱芬的声音都变调了,透着股急不可耐。她也顾不上脏,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手指沾着唾沫,飞快地数了起来:“一、二、三…一百…一捆一万…两捆…”
她数得又快又急,眼睛死死盯着手里的钱,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姜栀站在毛小杰身后,看着三姨那副贪婪的嘴脸,心里又解气又觉得无比恶心。
姜大成拄着拐杖,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他看着地上散落的钱,看着蹲在那里数钱的女人,又看看挡在前面的毛小杰,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最终只是深深地、痛苦地低下了头。
没几分钟,马爱芬就数完了。她紧紧攥着那两捆钞票,把散落的几张也飞快地捡起来塞进自己口袋,脸上堆起一个极其难看的假笑:“行…行!两万!数对了!”
她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再也没看姜大成和姜栀一眼,仿佛刚才的辱骂都没发生过,只是对着毛小杰,语气甚至带着点讨好:“那个…小…小杰是吧?有本事!三姨先走了啊!”
说完,她像怕毛小杰反悔似的,抱着钱,低着头,飞快地挤开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门口一地狼藉的报纸,和一群还没回过神来的邻居。
-
李红梅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拐进巷子口,手里还拎着从餐馆带回来的半袋客人没动过的折箩菜。
一天的油烟味好像腌进了她的骨头缝里,腰疼得首不起来。
远远地,她就看见自家门口围着一圈人,心口猛地一沉。坏了,准是马爱芬那个活阎王又来了!
她加快脚步,越走越近,人群的嗡嗡议论声也清晰起来。
她挤开伸着脖子看的王家媳妇,眼前的景象让她像被钉在了原地。
地上散落着几张刺眼的红票子,还有揉成一团的旧报纸。
她那个刻薄的三姐马爱芬,怀里紧紧抱着个鼓囊囊的报纸包,脸上堆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满足,正低着头,像偷了油的老鼠一样,飞快地从人缝里往外钻,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而门口站着的人…
毛小杰!
姜栀那个混混男朋友,正拍打着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下巴抬得老高,脸上是那种老子天下第一的得意。
姜栀则紧紧贴着他,笑得像朵喇叭花。
李红梅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了门边拄着拐杖的丈夫身上。
姜大成站在那里,像一尊风化的石像。他脸色灰败,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线,仔细看,下嘴唇上有个深深的牙印,正慢慢渗出一丝暗红的血珠。
他握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一瞬间,李红梅全明白了。像有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又像被人在心窝上狠狠捅了一刀。
她看着马爱芬抱着钱消失的方向,看着趾高气扬的毛小杰,再看看自己那像被抽走了所有魂魄、只剩下一具屈辱躯壳的丈夫…
她喉咙发紧,眼眶又热又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只是凭着本能,一步一步,有些踉跄地穿过人群,走到了毛小杰面前。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不少,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李红梅停下脚步,看着毛小杰那张年轻气盛、写满能耐的脸。
她没有看丈夫,也没有看女儿。
她慢慢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腰弯得很低很低,几乎成了九十度,那洗得发白的旧围裙垂下来,蹭到了地上的灰。她低着头,盯着毛小杰那双沾了泥的球鞋,声音像是从砂纸里磨出来的,哽咽着,带着哭腔,断断续续:
“小杰…谢…谢谢你…你…你帮了阿姨…帮了阿姨一家…”
最后一个字几乎被呜咽吞没。
就在李红梅的腰深深弯下去的那一刻,一首死寂的姜大成猛地抬起了头!
他赤红的双眼像要喷出火来,死死地、锥子一样钉在毛小杰脸上!
那眼神里有滔天的怒火,有刻骨的屈辱,还有一丝…
难以置信的绝望。
他的目光扫过妻子那卑微弯下的脊背,扫过周围那些看客或同情或好奇的脸,最后又落回毛小杰身上。
“呃…嗬…”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那声音不大,却像钝刀子割肉一样让人心头发颤。
紧接着,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只想逃离的困兽,猛地一转身!
那条瘸腿似乎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几乎是拖着那条腿,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那根磨得发亮的拐杖上!
一步!一步!
每一步都迈得又急又重,拐杖头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他不再看任何人,用一种近乎奔跑的、极其不协调又异常决绝的姿态,几乎是“撞”开了自家那扇薄薄的木门!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关门巨响,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扇门剧烈地晃动着,隔绝了门外的一切,也仿佛把他自己关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门外的空气凝固了。李红梅还保持着那个深深鞠躬的姿势,肩膀微微耸动。
毛小杰脸上的得意僵住了,似乎被那声巨响震得有点懵。
围观的邻居们面面相觑,刚才看热闹的心思全没了,只剩下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心酸。
只有姜栀,像是完全没感受到那沉重的气氛和父亲无声的悲鸣。
她挽着毛小杰胳膊的手紧了紧,仰起脸,声音清脆,带着毫不掩饰的炫耀,打破了这片死寂:
“看!我说什么来着?小杰最有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