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村！
名字够威风！
驻地够寒碜！
十几间东倒西歪！泥坯垒的破屋！散落在一条山脊的背风坡上！屋顶的茅草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一条踩得发白、布满牲畜粪便的泥巴路！就是村里的主街！
与其说是军营！不如说是逃荒难民聚集的窝棚区！
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灰！牲口尿臊！和一股挥之不去的、属于失败者聚集地的…绝望霉味！
王根生和陈娃子！拖着脚步！背着刚能勉强走路的赵振邦！看着眼前景象！那点死里逃生的侥幸！瞬间凉透了！
陈锋？依旧沉默！像块冰疙瘩！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只一双血红的眼！冷冽地扫过这个所谓的“新兵连驻地”！
新兵连连长？
呸！光杆司令！外加三个刚捡回条命的手下！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赵振邦靠在一堵快要塌掉的土墙根！喘匀了气！指着村口晒场上懒洋洋晃荡的几十号人影！声音嘶哑！带着破罐破摔的凶狠：
“看！那就是老子的兵！老子的新兵连！”
“老子撒出去的种子！能活到跑回来集合的！就这么几十号歪瓜裂枣！”
林薇低低惊呼一声！捂住了嘴！脸上血色褪尽！
王根生和陈娃子也彻底傻眼了！
晒场上那些人！哪里像兵？！
军装？脏得看不出颜色！有的扣子崩掉！有的裤腿撕成布条！帽子歪戴！甚至有人根本没穿军装！裹着不知哪扒来的花袄子！
精气神？个个像霜打的茄子！或蹲或躺！抽烟赌钱的！脱了破鞋搓脚丫子的！围在一起骂娘讲荤段子的！对着女卫生员背影指指点点嘿嘿贱笑的！
武器？几杆破旧的老套筒歪歪扭扭靠在土墙上！锈迹斑斑！更多人连枪都没有！抱着一根木棍当烧火棍！
这！就是“新兵连”？
一盘死气沉沉的散沙！一个藏污纳垢的烂泥潭！
“赵长官？赵长官回来了！”有人眼尖！喊了一嗓子！
稀稀拉拉的！有几个人站了起来！大多数人只是抬了抬眼皮！又懒洋洋坐了回去！
一个肩宽膀厚、络腮胡子、光着脏污膀子、露出大片黑乎乎的胸毛的大汉！粗壮的手臂上还有个模糊的青色虎头刺青！他推开身边几个哼哈的小弟！像座移动的山！摇摇晃晃走了过来！敞开的破军装里！能看到厚实的腱子肉！
“呦！赵副营长！您老这是挂彩了啊？命真硬！”他声音洪亮！却带着毫不掩饰的痞气和戏谑！眼睛瞟过赵振邦的伤！最后落在林薇身上！眼底闪过贪婪和淫邪的光！
赵振邦脸色铁青！刚要发作！牵动了伤口！一阵剧咳！
大汉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根本没把赵振邦的怒火放在眼里！目光又扫向跟在后面、灰头土脸的王根生和陈娃子！带着赤裸裸的鄙夷！最后！他的视线落到了陈锋身上！
兽皮坎肩！血迹斑斑！背上斜挎着一杆擦得锃亮、刺刀带血的三八大盖！腰间别着染血的刺刀和手雷！脚下一双快磨烂的山地藤鞋！一张脸除了血丝眼睛！脏的看不清五官！
一个字：
野！
两个字：
叫花子！
“嗤！”大汉极其不屑地发出一声鼻音！指着陈锋！嗓门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赵头儿！这…该不是您老新收的叫花子吧？还是您老在哪捡的野人？哈哈！咱这盘龙村！真成收破烂的了？”
他身后！几十号兵痞顿时爆发出一阵放肆的哄笑！
“野人！王排长说得好！可不就是野人嘛！”
“哈哈！还背着条好枪？怕不是从死人身上扒来的吧？”
“哎哟！看那身皮子！一股子膻味！熏死老子了！”
嘲笑！讥讽！刺耳！肆无忌惮！
王根生和陈娃子气得浑身发抖！脸涨得通红！想骂回去！却被那些人蛮横跋扈的气势压住！林薇咬着嘴唇！身体微微发颤！
赵振邦脸色黑如锅底！正要强撑着起来！
陈锋动了！
不是开口！不是拔刀！
只是！缓缓向前！走了一步！
那一步！像一座沉默的山岳！毫无征兆地移动！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尸山血海的冰冷压迫感！
喧闹的哄笑声！
瞬间！
卡壳！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喉咙！
几十双吊儿郎当的眼睛！齐刷刷！不由自主地聚焦在这个“野人”身上！那血红的瞳孔！扫过之处！仿佛带着实质性的针！扎得人皮肤发疼！刚才还喧闹的空气！瞬间凝固！沉重得让人窒息！
王虎？那个刺青大汉！也被这突如其来、无声的压迫弄得心头一凛！但他仗着人多势众！强压下那股怪异的不适感！三角眼一瞪！
“瞅啥瞅？！叫花子！问你话呢！哑巴了？！”他往前猛地挺胸！想把陈锋撞开！也试图找回刚才被压住的气焰！
他膀大腰圆！这一撞！能把瘦点的马撞个趔趄！
然而！
就在他壮硕的身躯即将撞到陈锋的瞬间！
陈锋动了！
快！
快得像一道撕裂凝固空气的影子！
没有格挡！没有闪避！
他那只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伤疤的右手！如同蟒蛇出洞！带着恐怖的破空声！精准！狠辣！
啪！
一声极其清脆！极其响亮！如同鞭子狠狠抽在熟牛皮上的爆鸣！炸响在死寂的晒场上空！
时间！仿佛静止了！
王虎前冲的壮硕身体！就像被一柄无形的巨锤凌空砸中！脑袋猛地向旁边一歪！整个人！如同断线的破麻袋！
轰！！！
尘土飞扬！
小山般的身躯！结结实实！毫无缓冲！狠狠砸进了晒场边缘的烂泥坑里！
泥水西溅！糊了他满头满脸！
整个世界！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喧嚣的人群！像被集体施了定身咒！几十号人的嘴巴！张得能塞进鸭蛋！
眼珠！暴突！死死盯着烂泥坑里那个在蠕动、在挣扎、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速度起来！嘴角淌着血丝和泥水的庞然大物！更死死盯着那个依旧沉默！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缓缓收回手臂、指关节上还沾着泥点的…兽皮汉子！
静！
只有寒风呜咽！只有猪圈里饿得首哼哼的猪崽！
一巴掌！
只用了一巴掌！
抽翻了连赵副营长都敢顶撞的连里第一刺头！王虎！
这野人…是人是鬼？
一股寒意！顺着所有人的脊椎骨！嗖地一下！窜到了天灵盖！
被搀扶着的赵振邦！瞳孔骤缩！心中狂震！这力道！这速度！这狠劲儿！山里的猛兽？不！比猛兽更凶！
林薇吓得心脏差点停跳！捂着嘴！大气不敢出！
王根生和陈娃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热血一股脑涌上头顶！攥紧的拳头！指甲掐进了肉里！浑身都在抖！是激动！更是那种目睹了绝对力量碾压后的极度亢奋！
解气！太他娘的解气了！
“呃…呃…噗！”烂泥坑里！王虎终于缓过一口气！猛地吐出一口带着泥浆的血沫子！半边脸肿得像发面馒头！剧痛和眩晕！让他几乎昏死过去！但更让他发狂的是——羞耻！当着全连几十号人的面！被一个新来的野人！像抽牲口一样抽翻在地！丢尽了脸！
“我娘！！！”他发出一声暴虐到极点的嘶吼！双眼瞬间充血通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疯熊！挣扎着就要从泥坑里爬起来！
他要活撕了这野人！
然而！
他刚撑起半边身子！抬起那只沾满泥浆和愤怒的手！
一个冰冷！沉重！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金属圆筒！
硬！狠！毫无征兆！
猛地！
怼在了他血肿模糊的右脸颊上！
冰冷的触感！瞬间激得他一个哆嗦！
是枪！
那把背在陈锋肩上的三八大盖的枪管！刚刚击毙过鬼子少尉的枪管！
还带着死亡的气息！
陈锋！不知何时！己经鬼魅般站在了泥坑边！居高临下！
那双红得渗人的眼睛！透过泥点！死死盯着王虎因剧痛和恐惧而剧烈收缩的瞳孔！
没有言语！
没有表情！
只有枪管！死死顶着！
只有那双眼睛！像两柄淬了毒液的冰锥！刺透他的皮肉！骨髓！灵魂！
死亡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王虎的脖子！勒得他喘不过气！所有暴怒！所有狠话！所有反抗的念头！
在这枪管和眼神的双重镇压下！
瞬间！
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只剩下本能的…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张着淌血的嘴！喉头艰难地滚动了几下！身体筛糠般抖动！想缩回那只不忿的手！最终！只是绝望地垂下！像条被彻底打断脊梁的…
丧家之犬！
哗——！
整个晒场！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死寂中透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寒！
太狠了！太霸道了！
说扇巴掌就扇巴掌！说动枪就动枪！
这野人连长！根本不是人！是披着人皮的凶兽！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陈锋缓缓收起怼在王虎脸上的枪管！手臂上的血迹在阳光下刺眼！他转过身！血红的眼睛！平静地！缓缓扫过晒场上那几十个被彻底吓傻、如同木雕泥塑般的兵痞！
目光所及！
所有人！
下意识地！
猛地挺首了身体！眼神躲闪！不敢首视！有几个胆子小的！腿肚子己经不受控制地开始哆嗦！
军纪？服从？不需要！
这群被打掉了胆气、磨平了棱角的残兵败将！只认最原始的东西！
力量！和绝对的！
狠！
陈锋开口了！这是他来到盘龙村！当这个光杆连长后！说的第一句话！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嘶哑低沉！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却带着一种无可置疑的、如同山涧寒流般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渣！砸进所有人的耳朵！
“老子！陈锋！”
“是你们的连长！”
“以后！我的话！就是令！”
他抬起手！指着地上还在轻微抽搐的孙大雷！也指向远处那群噤若寒蝉的兵痞！
“今天！他！是头一个！”
陈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咧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让人心悸的弧度！
“下一个！”
“老子不介意！
再练练手！”
寒风卷着落叶！打着旋！掠过死寂的晒场！
只有王虎在泥坑里压抑着痛苦的呻吟！
盘龙村的新兵连！
在光杆连长陈锋的血腥“见面礼”下！
迎来了！
第一个！
噤若寒蝉的！
黄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