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宴那场小小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虽然激起了些许涟漪,但很快便被深宫的沉寂所吞没。至少,对于尚在襁褓之中的朱由检而言,一切如常。
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度过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春节。每日的生活单调却也规律:吃了睡,睡了吃,醒着的时候,便瞪大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扫描仪,努力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虽然他还是个不能言语、不能自由行动的婴儿,但他那属于成年的灵魂,却让他拥有了远超普通婴儿的观察力和分析能力。这些天来,他己经对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以及身边经常出现的人物,有了初步的了解。
他最熟悉的地方,自然是母亲淑女刘氏所居住的居住环境。
奉宸宫位于紫禁城东路,靠近太子所居的慈庆宫,但又相对僻静,算不上东宫内最显赫的宫苑。
这似乎也从侧面印证了他母亲在太子后宫中不算太高的地位。
殿宇的规制不算宏大,但胜在雅致。
正殿之后,有几进小巧的院落和数间厢房、耳房。
刘淑女日常起居的,便是正殿后一进院落里的主屋。
主屋分为明间和东西两次间。明间是待客和日常活动的地方,布置得简洁却不失品味,一水的花梨木家具,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角落里摆放着几盆常青的盆栽,给这略显沉闷的宫室增添了几分生气。
东次间是刘淑女的寝室,里面摆放着一张雕花拔步床,挂着柔软的纱幔。西次间则被改造成了暖阁,是朱由检目前主要的活动场所,里面铺着厚厚的地毯,炭火烧得旺旺的,确保他不会受凉。
除了硬件设施,李明远也默默观察着殿内的“软件”——也就是伺候他和他母亲的下人们。
刘淑女身边,最得力的自然是贴身宫女彩儿。彩儿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清秀,性子活泼,但做事还算沉稳。她对刘淑女忠心耿耿,也真心疼爱小皇子朱由检。
李明远能感觉到,彩儿是少数几个真心希望刘淑女母子好的人之一。她常常趁着没外人的时候,替刘淑女打抱不平,抱怨小爷的“不公”。
除了彩儿,刘淑女身边还有两名年纪稍长一些的宫女,一个叫锦心,一个叫巧绣。
锦心性子沉静,话不多,但手脚麻利,做事很有条理,负责打理刘淑女的衣物首饰和殿内日常杂务。
巧绣则略显圆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负责采买和与外面各处打交道,消息似乎也比旁人灵通些。
此外,还有几名负责奉宸宫公共区域洒扫、浆洗、以及在小厨房帮忙的粗使宫女和几名小太监。这些人,属于奉宸宫管事太监的属下,不算刘氏的私人奴才,而且李明远接触不多,只知道他们大多沉默寡言,做事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
李明远敏锐地察觉到,这殿内虽然看似平静,但底下也并非一团和气。彩儿和锦心、巧绣之间,似乎也存在着一些微妙的竞争关系。不过,在刘淑女这位主子面前,她们都表现得恭恭敬敬。
而除了母亲刘淑女,与朱由检接触最频繁、关系也最亲近的,便是他的乳母陆氏了。
陆氏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丰腴,面容敦厚,一看就是个老实本分、身体康健的妇人。她是宫外精挑细选进来的,家世清白,身体健康,奶水充足。按照宫中规矩,皇子皇孙出生后,都会有专门的乳母负责喂养。
陆氏为人沉默寡言,不爱多嘴,但对朱由检却是尽心尽力。她喂奶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动作轻柔,眼神中充满了慈爱。她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乳香和乡下妇人特有的淳朴气息,让李明远感到莫名的安心。
李明远知道,在深宫之中,乳母的地位十分特殊。她们不仅是皇子皇孙的“奶娘”,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他们童年时期最亲近的人之一,甚至可能影响他们未来的性格和命运。因此,一个好的乳母至关重要。
从目前的观察来看,陆氏无疑是一个合格的乳母。她不搬弄是非,不贪图富贵,只是勤勤恳恳地做好自己的本分。刘淑女对她也颇为信任和客气,时常会赏赐她一些东西。
李明远在心里默默给陆氏打了个高分。他知道,在自己能独立行动之前,这个女人的存在,对他而言至关重要。他会有意无意地在她怀里多笑一笑,多“咿呀”几声,努力和这位“奶娘”打好关系。
通过这些天的观察,李明远对自己所处的这个小环境,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商业分析师,在默默收集着每一个人的信息,分析着他们之间的关系,评估着潜在的风险和机遇。
他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弱小的婴儿,无法左右任何事情。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乖巧懂事”,不给母亲刘淑女添麻烦,同时努力观察学习,为自己将来的“事业”打下坚实的基础。
日子在单调的喂食、睡眠和清醒时的暗中观察中一天天过去。朱由检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困在小型生态缸里的实验品,活动范围有限,能接触到的人和事也屈指可数。
这日午后,他刚被乳母陆氏喂饱了奶,打了个满足的奶嗝。刘淑女和彩儿见他醒着,便轮流抱着他,又是扮鬼脸,又是学鸟叫,使出浑身解数逗他开心。
搁在最初,李明远还会配合着咧嘴笑一笑,发出几声“咿呀”声,权当是“商业应酬”。但时间久了,他毕竟是个拥有成年灵魂的人,这种低幼的互动实在让他提不起多少兴趣。今天,他更是觉得有些乏味,连敷衍的笑容都懒得挤了。
“我的乖宝,怎么不高兴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刘淑女见儿子不似往日那般活泼,有些担忧地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小手。
彩儿也在一旁凑趣道:“小殿下莫不是看腻了奴婢这张老脸?要不奴婢给您翻个跟头?”
李明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拜托,你们能不能来点有新意的?我这影帝级别的表演也是很耗费心力的好不好!
他干脆闭上了眼睛,小脑袋在刘淑女怀里蹭了蹭,发出一阵均匀的呼吸声,假装自己困倦想睡了。
“哦,我们哥儿是困了呀。”刘淑女见状,果然不再逗他,声音也放轻柔了许多,“那娘抱你去床上睡,乖乖睡个好觉,长高高。”
她小心翼翼地抱着朱由检,准备将他放回铺着柔软锦褥的小床上。彩儿也赶紧上前,帮着整理被褥,拉开床帐。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负责在外间守着的宫女巧绣挑帘进来,神色间带着几分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压低声音禀报道:“娘娘,太子妃娘娘……来看望您了!”
“太子妃?”刘淑女闻言一怔,抱着朱由检的动作也顿住了。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儿子,又与彩儿对视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意外。
太子妃郭氏,作为东宫正妃,身份尊贵。自朱由检出生后,除了按规矩赏赐过东西,还从未亲自到这奉宸宫来过。今日突然到访,是何用意?
李明远原本假装睡着,听到“太子妃”三个字,耳朵却立刻竖了起来。
太子妃?这位可是东宫的女主人,他名义上的嫡母。她来看望刘淑女,是为了拉拢?还是示威?亦或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他那颗“商场人精”的八卦之心和危机意识瞬间被点燃了。他继续闭着眼睛,保持着均匀的呼吸,暗中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耳朵上,准备“偷听”这场即将到来的会面。
刘淑女毕竟在宫中历练过,虽然心中惊讶,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她将怀中的朱由检轻轻放到床上,替他盖好锦被,然后对彩儿和巧绣吩咐道:“快,随我出去迎接太子妃娘娘。切不可失了礼数。”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儿子,见他“睡得”安稳,这才稍稍放心,理了理衣衫,带着彩儿和巧绣匆匆迎了出去。
暖阁内,只剩下“熟睡”的朱由检和一旁垂手侍立的乳母陆氏。
空气中似乎弥漫起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息。一场看似寻常的探望,在这深宫之中,往往都可能暗藏玄机。
李明远知道,好戏可能要开场了。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确保自己看起来像个无害的睡宝宝,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外面传来的每一个细微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