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跨过那棵被剥离了腐朽、显露出坚韧核心的古木,身影很快没入更幽深的林间。晨露打湿了他破旧道袍的下摆,沾在赤脚上,带来一丝清凉。他哼着的小曲调子依旧荒腔走板,却与林间的鸟鸣、溪水的潺潺奇异地交织,仿佛本就是这山林乐章的一部分。
他并非漫无目的。神念自然铺展间,前方一处山壁下传来的、带着清甜水汽的气息吸引了他。那是新涌出的山泉,纯净而富有生机。
循着气息,他来到一处被青藤和蕨类植物半掩的山壁前。石缝中,一股清冽的泉水正汩汩涌出,汇入下方一个小小的、天然形成的石洼中。泉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水底光滑的卵石和摇曳的水草。几只不知名的小虫在水面轻盈点过,漾开细小的涟漪。
叶清眼睛一亮,走到泉边,蹲下身。他解下腰间的葫芦,拔开塞子,将葫芦口浸入清凉的泉水中。泉水无声地涌入,带着山石特有的清冽气息。
然而,就在他专注打水时,他那返璞归真的感知,却敏锐地捕捉到这泉眼源头处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
泉水的流淌是顺畅的,生机也是盎然的。但这“滞涩”并非物理的阻塞,而是构成这泉眼“存在”本身的、某种无形的“规则”或“韵律”,出现了一丝不和谐的“褶皱”。就像一张完美画卷上,一道难以察觉的、破坏整体和谐的细微折痕。这“褶皱”极其微弱,对泉水本身几乎毫无影响,甚至对凡俗生灵都难以察觉。但在叶清那澄澈如源初之海的心湖中,这丝不和谐却如同平静水面上的微小涟漪,清晰可见。
它并非外力侵蚀,更像是这山体在漫长岁月地质变动中,自然形成的一道规则层面的微小“瑕疵”,如同天地造物时不经意留下的一点毛边。
叶清打满了水,提起葫芦,塞好塞子。他并没有立刻离开,目光落在了那涌出泉水的石缝上。那道细微的“褶皱”感,就在石缝深处,泉水涌出的核心节点。
他伸出手指,并非去触碰石缝,而是悬停在距离石缝寸许的空气中。指尖没有光华流转,也没有力量波动。他只是……轻轻地在虚空中,顺着某种无形的轨迹,如同拂去尘埃般,极其自然地向下一“捋”。
动作轻柔得如同抚平衣襟的褶皱。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绝对“抚平”与“顺理”意志的微弱涟漪,顺着他指尖拂过的方向,悄然没入石缝深处!
没有地动山摇,没有泉水喷涌。
但叶清心湖中那丝细微的“滞涩”感,却如同被无形的手指轻轻抹平,瞬间消失了!整个泉眼的流淌,在感知中变得更加圆融、顺畅、和谐!那涌出的泉水,仿佛被注入了更加纯粹的生机与活力,在阳光下折射出更加晶莹剔透的光泽,连带着周围的青苔和蕨类植物,都显得更加鲜亮翠绿!
泉眼还是那个泉眼,石缝还是那个石缝。但在叶清的“眼中”,它变得更“完美”了,更符合它作为“山间清泉”这一存在应有的、最本真的“理”。
叶清收回手指,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他晃了晃装满清水的葫芦,听着里面欢快的水声,满意地挂回腰间。然后,他扛起柴斧,叼着草茎,哼着小曲,转身离开,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他的山林之旅。泉眼依旧汩汩流淌,滋养着石洼,映照着天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却又仿佛焕然一新。
他走到一处较为开阔的向阳坡地,放下柴斧和葫芦。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驱散了林间的湿寒。他坐在一块被晒得微暖的大石头上,解下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清冽的泉水。
“哈……”他满足地舒了口气,泉水甘甜清冽,带着山石草木的芬芳,首沁心脾。阳光落在他沾着水珠的胡茬上,闪着微光。
他放下葫芦,目光随意地扫过西周。不远处,几块散落的、形态各异的山石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些石头经历了风吹雨打,棱角被磨平,表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和自然的刻痕。在凡人眼中,它们不过是普通的山石。
但在叶清此刻那沉静澄澈的心境下,在刚刚“抚平”泉眼规则褶皱的微妙余韵中,他看待这些石头的目光,似乎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变化。
他站起身,走到一块半人高的、表面坑洼不平的灰褐色山石前。他没有去搬动它,也没有去雕刻它。只是伸出手指,指尖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韵律,沿着石头表面那些天然的沟壑和凸起,缓缓地、一遍遍地……描摹。
动作很慢,很轻。指尖划过冰冷的石面,感受着那粗粝的质感、起伏的线条、岁月侵蚀留下的孔洞。他并非在临摹什么图案,更像是在用指尖的触感,去“阅读”这块石头本身所蕴含的、属于“石”的“理”——它的坚硬,它的沉默,它历经风雨的沧桑,它作为大地一部分的厚重。
阳光洒落,勾勒着他专注的侧影和那粗糙的石面。指尖与石头接触的地方,没有任何神异发生,石头依旧是石头。但在叶清的心湖深处,随着指尖的描摹,一种关于“坚实”、“承载”、“岁月留痕”的模糊意象,如同溪流般缓缓流淌、沉淀。这意象与他先前对朽木“剥离腐朽显真木”、对泉眼“抚平褶皱顺其流”的体悟,隐隐交融,在他那源初意志的澄澈之海中,沉淀下更多关于“物”之本真的“印痕”。
大道至简,并非无为。而是以心印物,以指触理。在劈柴担水的行走间,在拂去尘埃的指尖,在描摹石痕的专注里,天地万物,皆是道痕。凡尘的道火,就在这最朴素的触碰与感知中,无声地燃烧,照亮着他脚下那条通往万物本真的道路。下一堆柴薪,下一处水源,下一块山石,皆是道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