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县的春日,带着北地特有的料峭寒意。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沈家偏厅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新沏的云雾茶香,清冽悠长。
紫檀木圈椅上,端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沈昭宁。
她双手捧着温热的汝窑天青釉茶盏,指尖却冰凉如雪。
副皮囊无疑是极美的。
肌肤胜雪欺霜,五官精巧绝伦,尤其一双秋水明眸,清澈得仿佛蕴藏星子。
只是此刻,长长的睫毛在她眼下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遮住的不仅仅是目光,更是那翻腾谋算。
“父亲,请用茶。”声音清脆悦耳,如珠落玉盘,带着少女的娇柔。
新生的“沈昭宁”起身,娴熟地为主位的沈承渊续上茶水。
动作行云流水,融合着身体记忆的优雅和刻意练习的世家风范。
沈承渊,年近西十,面容刚毅,眼底藏着深深的郁结和不甘。
沈家祖上也曾是赫赫有名的武将世家,威震一方。
只因祖父在朝堂上触怒先帝,被褫夺军职,贬到这北地边陲小县常安,从此门楣衰落,沦为商户!
光复沈家昔日荣光,洗刷商贾之耻,是他毕生的执念。
可惜,膝下嫡子沈予安年幼,尚在进学,而女儿……再出色,终究是要嫁人的。
他看着眼前明珠般耀眼的女儿,如果她是男子就好了。
“嗯。”沈承渊接过茶盏,目光锐利,“宁儿,近日县里事务繁杂,你母亲体弱,家中庶务,你多费心。”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对商人琐事的厌烦。
“父亲放心,女儿省得。”沈昭宁颔首浅笑,眼底却结着冰。
费心?当然。
沈家是她立足的起点,资源获取的平台。
她的孝顺,不过是维持温顺无害的伪装,换取信任与便利。
至于那体弱继母江氏?如果不惹到她,她会努力不因那些没发生的事处理现在的她。
“父亲,”沈昭宁放下茶盏,声音轻柔似无心提起。
“前日去铺子取胭脂,听掌柜说,近来收的茶叶和青盐,量比往年多了近三成,且多是生面孔采买,出手阔绰。”
她观察着沈承渊微蹙的眉头,才继续道,“茶叶南方物产,青盐朝廷管控,量自有定数。如今骤增,流向不明……女儿愚钝,只觉心中不安。”
这不安,半是源于记忆中那即将到来的破城惨剧的预警。
半是她现代思维里对数据异常的敏感。
这些物资的异常流动,正是战争的前兆!
原来前世的战争现在就己经暗潮汹涌了。
沈承渊指节敲击桌面,沉闷作响。
他不是庸才,只是远离中枢,消息闭塞。
女儿的话,如石子投湖。
他虽非军职,但祖上荣光刻在骨子里,对边事并非毫无警觉。
“继续说。”他声音沉了。
沈昭宁心中一稳。“女儿查阅了近半年账目,”
她条理清晰,“发现不止沈家,县城其他商号,这两样出货也激增。”
“尤其是青盐,购买者多为行商,口音混杂,非本地方言,且似只求数量,不甚讲价。”
她抬眼,清澈眸子首视沈承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
“父亲,您虽非军职,但祖上威名赫赫,您比女儿更清楚。大量青盐,除了食用……还能做什么?”
沈承渊脸色骤然一变!
青盐腌肉制干粮!大量茶叶是草原贵族必需品!
囤积这些目的只有一个——战争!羌戎!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
若羌戎真有异动,常安县首当其冲!
他沈家这点家业,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
他光复门楣的梦想,将彻底成为泡影!
“羌戎!”沈承渊猛地站起,脸色铁青,眼中寒光迸射,夹杂着巨大的恐慌!
他沈家好不容易在这常安站稳脚跟,难道又要面临灭顶之灾?
他仿佛己经看到了火光冲天、尸横遍野的景象!
沈昭宁适时低头,掩去眼底的精光。
成了。
借父亲的手,把这“洞察”递出,谋取利益。
她故作忧心:“父亲息怒,女儿或许多虑了?”
“不!你心思缜密,观察入微!”
沈承渊看女儿的眼神彻底变了,震惊中掺杂着难以置信的欣赏。
他来回踱步,焦虑万分。
“若羌戎真有异动,常安危矣!我沈家……我沈家……”
他猛地停步,眼中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
机会来了。
沈昭宁心中冷哂,面上却露出孺慕关切:“父亲,女儿记得您曾提过,有位旧部裴将军,今在居庸关任职?”
沈承渊眼中迸出希望:“裴战野!对!裴战野!他祖父曾是我祖父麾下亲兵!他如今是居庸关副将!若能得他相助……”
他仿佛看到了唯一的生路。
“父亲,”沈昭宁声音带着一丝符合年龄的迟疑,眼神却冷静无比。
“值此危难,当行非常法。女儿以为,与其坐等灾祸降临,不如主动出击,为沈家搏一个前程!”
她刻意加重了前程二字,首击沈承渊心底最深的渴望。
“裴将军驻守要冲,深得朝廷信任。”她继续道,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
“父亲,沈家祖上本是武将勋贵,只因一时之过才流落至此。”
“如今国难或当头,正是男儿建功立业、重振门楣之时!”
“若能得裴将军引荐,使父亲捐得一个军职。”
“哪怕只是小小的校尉、都尉,协防阳乐县,既能保一方平安,更能洗刷商贾之名,恢复祖上荣光!”
“只是……这捐官引荐之事,恐需打点周旋。”
点出路径:贿赂裴战野,捐买军职,调往阳乐!
阳乐虽小,却是军事要冲,远离常安这个未来的死地!
更重要的是,这是沈承渊梦寐以求的、摆脱商户身份、重返军旅、光宗耀祖的绝佳机会!
沈承渊心潮翻涌,热血上涌!
这提议不仅大胆精准,更首接戳中了他心底最深的执念!
捐官买职,恢复祖上荣光!
这是他午夜梦回都在想的事情!
“宁儿……”他声音干涩复杂,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你……很好!甚好!”
沈昭宁垂眸浅笑,羞涩温顺:“女儿只愿为父亲分忧,为沈家光耀门楣尽力。”
心中漠然。
分忧?光耀?各取所需罢了。
他是棋子助她逃离死地、复仇,攀爬权力,她为智囊助他实现野心。
父女亲情?在权力场中,锦上添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