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山深处,“一线天”峡谷。
正午的烈日被两侧高耸的峭壁贪婪地吞噬,只在谷底吝啬地留下一条扭曲、晃动的惨白光带。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闷热得令人窒息,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苔藓的湿腐,以及从上方堆积的枯木朽枝中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死亡气息。谷底那条蜿蜒如蛇、仅容三人侧身的小径,此刻己被沉重的军靴践踏得面目全非,翻卷的泥浆与碎石混杂,每一步都粘腻湿滑。
贺彪骑在躁动不安的枣红马上,猩红的斗篷吸饱了汗水,沉甸甸地贴在冰冷的山文甲上,仿佛一件浸血的裹尸布。他烦躁地抹去糊住眼睑的汗珠,焦灼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如同地狱入口般急剧收束的谷口,又艰难地扭过头,望向身后。他引以为傲的一千二百精锐——步卒拖着疲惫的身躯,沉重的铠甲在闷热中成了刑具;马户的火器营更是步履蹒跚,扛着火铳,推着几门沉重的虎蹲炮,在这逼仄的死亡甬道里艰难蠕动,如同一条濒死的巨蟒,士气在压抑和酷热中无声地瓦解。
“入他娘的鬼门关!”贺彪从牙缝里挤出诅咒,声音撞在石壁上,反弹出空洞的回响。斥候信誓旦旦地说这是通往黑风寨的捷径,但这地形…两侧刀削斧劈般的绝壁,头顶一线摇摇欲坠的天空…让他脊背阵阵发凉。
“将军…此乃绝地啊!当年屠三疤那腌臜泼才,就在此地坑杀了整整一个百户队…”一个本地征来的向导,脸色惨白,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住口!”贺彪猛地回头,独眼中射出暴戾的凶光,狠狠剜向向导,“屠三疤?跳梁小丑!那姓陈的秀才,领着群缺胳膊断腿的残兵,刚被老子撵得钻了几天老鼠洞!他能设下什么埋伏?他敢露头,正好省了老子漫山遍野去掏耗子窝!传令!前军提速!给老子冲过这鬼地方!日落之前,本将要在黑风寨的寨墙上,用那陈秀才的头颅下酒!” 他的咆哮在峡谷中回荡,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疯狂。
军令如山,不容置疑。早己精疲力竭的士兵在军官皮鞭的恐吓和呵斥下,如同被驱赶的羔羊,麻木地加快脚步,更紧密地挤压在一起,涌向那狭窄得令人绝望的谷口。脚步声、铠甲碰撞的哗啦声、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声,在密闭的石壁间疯狂叠加、放大,形成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噪音风暴,冲击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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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峭壁之巅,阴影深处。**
陈远紧贴着冰冷的岩石,岩石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骨髓,却奇异地压制着他胸腔里那颗擂鼓般狂跳的心脏。他屏住呼吸,透过交织的枝叶缝隙,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下方那条缓缓注入死亡陷阱的“长蛇”。汗水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蜿蜒滑落,滴在布满青苔的石面上,悄无声息。他握刀的手,却稳如磐石。
“将军!贺字认旗!进套了!”王虎压抑着激动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他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攥住一根连接着下方致命机关的粗韧藤索,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陈远没有回应,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下方官军的阵型上。他在心中冷酷地丈量:前队己完全没入狭窄的咽喉,中军正拥挤着塞入,后队…后队那面显眼的“贺”字旗,刚刚越过谷口!
(火候到了!)
陈远眼中寒芒暴涨,如同出鞘的利刃!他猛地一挥手,动作决绝,干脆利落,仿佛斩断了最后一丝犹豫!
“放——!”
王虎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的蛮力,伴随着一声从胸腔迸发的低吼,狠狠拽动了手中的藤索!与此同时,埋伏在两侧峭壁不同制高点的信号兵,看到手势,眼中凶光一闪,手中利斧狠狠劈下,砍断了绷紧的绊索!
“嘎吱——轰隆隆隆——!”
令人头皮炸裂的巨大摩擦撕裂声与滚石崩塌的轰鸣,如同沉睡亿万年的山神被彻底激怒,发出了毁天灭地的咆哮!整个峡谷都在剧烈震颤!
两侧陡峭如削的绝壁上,无数被精心砍断根基、以巨大撬棍和坚韧藤蔓勉强固定的参天枯木、房屋般大小的嶙峋怪石,瞬间挣脱了束缚!它们化作灭世的陨石雨,裹挟着漫天烟尘、枯枝断叶和死亡的尖啸,翻滚着、跳跃着、相互碰撞着,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下方那条拥挤不堪的死亡甬道狠狠砸落!其威势,远超屠三疤当年简陋的布置十倍!这是天崩地裂!
“山塌了——!!”
“娘啊——!快跑——!!”
谷底瞬间化作人间炼狱!绝望的惨嚎瞬间压倒了滚石的轰鸣!士兵们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穴,彻底炸开!本能地想要奔逃、躲避,但狭窄的空间里,人挤人,人推人,人踩人,哪里还有生路?只有绝望的互相倾轧和垂死的挣扎!
“轰!咔嚓嚓——!”
一根合抱粗、重逾千斤的巨木如同天神的惩罚之槌,带着恐怖的动能,狠狠砸在一个高举旁牌试图格挡的士兵头顶!旁牌如同纸糊般碎裂,士兵的头颅连同半个肩膀瞬间被砸得稀烂,红的白的混合着木屑漫天飞溅!
“啊——我的眼睛!”旁边一个士兵被迸溅的尖锐碎石击中面门,眼球爆裂,捂着脸发出非人的惨嚎,随即被混乱奔逃的人潮淹没、践踏!
一块磨盘大小、棱角狰狞的巨石翻滚跳跃而下,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首接将三名挤作一团的士兵压成了血肉模糊的肉饼!骨骼粉碎的脆响令人作呕!
惨烈!纯粹的、高效的屠杀!
这场来自地狱的滚石风暴,实际持续时间不过半刻钟,但对谷底的官军而言,却漫长得如同永恒。狭窄的谷道顷刻间化作了巨大的血肉磨坊!残肢断臂、破碎的铠甲兵器、撕裂的旗帜与滚落的巨石、燃烧的枯木混杂在一起,粘稠滚烫的鲜血在碎石缝隙间肆意流淌、汇聚,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混合着尘土、硝烟和皮肉烧焦的恶臭,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官军的前锋和中军核心,在这毁灭性的第一击下,几乎被彻底抹去!侥幸残存的士兵也大多肢体残缺,躺在血泊尸堆中发出微弱的呻吟,士气彻底崩解!
“点火!”陈远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九幽寒风吹过,不带一丝温度。
早己等待多时的士兵,将蘸满松脂、裹着油布干草的火把,奋力投向下方谷道中堆积如山的枯枝败叶、滚落的巨木,以及…那些尚在蠕动的躯体!
“呼——蓬!”
干燥的引火物瞬间被点燃!橘红色的火焰如同贪婪的恶魔之舌,疯狂地舔舐着一切可燃之物,借助峡谷内上升的气流和山风,火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升腾!浓密的黑烟翻滚着冲天而起,将整个“一线天”笼罩在呛人、灼热的死亡烟幕之中!火焰不仅吞噬着杂物,更无情地吞噬着那些受伤无法移动、只能在血泊中徒劳挣扎的士兵,将他们化作一个个凄厉哀嚎的火炬!那撕心裂肺的惨叫,比滚石的轰鸣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撤!快撤!退出谷口!退出谷口!”贺彪目眦欲裂,眼球布满血丝,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彻底嘶哑变形!他位于队伍中后段,巨大的滚石擦着他马鞍呼啸而过,碎石打得甲叶叮当作响,巨大的死亡阴影让他魂飞魄散!身边的亲兵拼死用身体和盾牌护着他,在血肉横飞、鬼哭狼嚎的地狱中,拼命推挤着、踩踏着,向唯一的生路——谷口方向亡命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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