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带着慵懒的暖意，慷慨地洒在星海大学中心食堂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将宽敞明亮的大厅切割成明暗交织的棋盘。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混合的、浓郁而嘈杂的香气——红烧肉的酱香、清蒸鱼的鲜味、油炸食品的焦香、米饭蒸腾的热气——它们交织翻滚，形成一股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热浪，冲击着每一个步入者的感官。
正是午餐高峰，人声鼎沸，窗口前排起长龙，取餐完毕的学生端着餐盘，如同迁徙的鱼群，在密集的桌椅间穿梭游弋，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片方寸之地。
季音音端着素净的白色餐盘，安静地站在这片喧嚣热浪的边缘。餐盘里只有一小份清炒时蔬和一碗白米饭，简单得近乎寡淡。她微微蹙着眉，那双清冷的眸子扫视着眼前这片由无数移动人影和堆叠桌椅构成的、不断变幻的“森林”。
她的方向感在这样动态、复杂且充满干扰的环境里，几乎瞬间降到了冰点以下。
目标很明确：一个空座位。
逻辑很简单：找到它，坐下，吃饭。
现实很残酷：在她眼中，那些空置的座位仿佛被施了隐形魔法，又或者像狡猾的猎物，在她目光扫过的瞬间就消失不见。而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此起彼伏的交谈声、餐盘碰撞的叮当声，形成了一种强大的、令人眩晕的干扰场，不断冲刷着她本就脆弱的空间定位能力。
她尝试着移动脚步，像一个谨慎的探路者，小心翼翼地避开人流，目光专注地在桌椅的缝隙间搜寻。
可那些明明就在几米开外、甚至就在她斜前方的空位，在她混乱的视觉地图里，总是被旁边的人影、晃动的餐盘、或者某个突然站起的背影完美地“遮挡”住。
她走几步，停一停，微微侧头，似乎在用耳朵捕捉“空座位”的信号，那副认真又茫然的样子，与周围行色匆匆、目标明确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同学，让让！”
“小心烫！”
“这边！这边有位子！”
各种声音从她身边掠过，她却像沉入了一个隔音的玻璃罩里，所有的信息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核心指令：寻找空座位。逻辑链条清晰，执行路径却一片混沌。
这一幕，被食堂二楼一处视野绝佳、相对安静的卡座区域尽收眼底。
江蔚懒洋洋地靠坐在柔软的皮质卡座里，长腿随意地伸展着，几乎占据了过道的空间。
他面前摆着几盘精致的、明显来自食堂小灶而非大锅菜的餐点，色香味俱全，但他显然没什么胃口，只用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周子扬和另外两个跟班张超、李锐坐在他对面，正唾沫横飞地讲着某个社团的八卦，试图活跃气氛。
“……所以说，那社长就是个傻X，自己搞不定经费，还想拉我们……” 周子扬正说到兴头上，忽然发现对面的江蔚目光根本没落在他们身上，而是越过栏杆，牢牢锁定在楼下大厅的某个点上。他顺着江蔚的视线往下看去，眼睛顿时亮了。
“哟！蔚哥快看！那不是咱们的‘水文风险评估专家’季大美女吗？” 周子扬立刻来了精神，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张超，语气充满了幸灾乐祸，“啧啧，瞧她那样子，端着个盘子转悠半天了，跟个迷路的小鹿似的，找不着北呢！这路痴属性，绝了！”
张超和李锐也凑到栏杆边向下张望，看到季音音在一楼大厅像无头苍蝇一样茫然地转着圈，明明离她不远就有一张刚空出来的西人桌，她却视若无睹地径首走了过去，反而朝着一个明显己经坐满人的角落走去，然后又在半路停下，再次陷入困惑的静止状态。两人也忍不住嗤笑起来。
“哈哈，还真是！这美女脑子是不是光用来研究古代人怎么淹死了？现实生活基本技能负分啊！” 张超毫不客气地吐槽。
“看她那餐盘，就一点青菜白饭？啧啧，怪不得瘦得一阵风能吹跑，清冷仙女果然不食人间烟火？” 李锐的关注点则歪到了别处。
他们的议论和笑声清晰地传入江蔚耳中。他依旧维持着那副慵懒的姿态，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紧紧追随着楼下那个纤细茫然的身影。
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与近在咫尺的空座位擦肩而过，看着她蹙起的眉头和那双清冷眸子里越来越清晰的困惑与无措，像一只误入钢铁丛林、找不到归途的珍贵白鸟。
周子扬他们刺耳的笑声还在继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看戏般的优越感。江蔚拨弄着盘中食物的筷子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他脸上那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淡去了几分，下颌的线条似乎也绷紧了一点。
心底深处，一股莫名的不舒服感悄然滋生。
那感觉像细小的沙砾，硌着他，让他觉得周子扬他们的笑声格外刺耳。
“吵死了。” 江蔚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像一块冰砸在热闹的餐桌上。
周子扬的笑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张超和李锐也立刻噤声，面面相觑，不明白刚才还默许他们调侃的蔚哥怎么突然就变了脸。
江蔚没理会他们惊愕的表情，目光依旧锁在楼下。他看到季音音终于像是下定决心，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而她前方不远处，一张两人桌刚刚空出来！那张桌子离她只有不到五步的距离，中间只隔着一对正起身离开的情侣！
希望似乎就在眼前。
季音音也看到了那张空桌，清冷的眸子里似乎亮起一丝微弱的、名为“目标锁定”的光。她加快了一点脚步，餐盘端得更稳了些。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背着巨大登山包、风风火火的男生，像一颗出膛的炮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食堂门口的方向猛冲过来。
他的目标显然也是那张珍贵的空桌！他仗着人高马大、动作迅猛，几个大步就抢到了季音音前面，眼看就要一屁股坐下去！
“靠！这孙子！” 楼上的周子扬忍不住低骂一声。
季音音显然也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竞争者”。她脚步一顿，身体下意识地向后微仰，似乎想避开对方的冲撞。
但她的动作在对方蛮横的速度面前显得如此迟缓无力。眼看那男生沉重的登山包就要撞上她纤细的肩膀，她手中的餐盘也岌岌可危！
二楼卡座里，江蔚的身体在周子扬那声低骂出口之前，己经下意识地绷紧。放在桌下的手瞬间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站起来，喉头滚动，一句带着戾气的“你他妈长没长眼？！”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像昨天面对她撞车时一样。
但下一刻，他看到季音音的反应。
她没有惊慌失措地尖叫，也没有像普通女孩那样委屈地红了眼眶。
她只是在那男生即将撞上的瞬间，极其敏捷地向侧后方撤了半步，动作轻盈得像一片被风吹拂的叶子，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沉重的撞击。
同时，她端着餐盘的手臂稳如磐石，连里面的汤水都没有洒出一滴。
那瞬间的反应速度和对身体的精准控制力，与她之前茫然无措的样子形成了天壤之别！
抢座的男生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差点撞到人，一屁股坐在心仪的座位上，得意地开始卸他的大背包。
季音音站在原地，看着那瞬间被占据的座位，眼中刚刚亮起的那点微光熄灭了。
困惑重新占据了她清冷的面容，还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像是一个好不容易找到解题思路，却发现题目被临时换掉的孩子。
她默默地垂下眼睫，看着自己餐盘里那点可怜巴巴的青菜白饭，在原地又呆立了几秒，仿佛在重新加载她那混乱不堪的“食堂座位地图”。
江蔚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握紧的拳头也松开了。
他看着楼下那个孤零零站着的身影，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光晕，却无法驱散她周身那股格格不入的清冷和此刻显而易见的无助。
周子扬他们刚才刺耳的笑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对比着此刻她安静伫立的画面，像针一样扎在江蔚的心头。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胸口翻涌。是恼怒于那个莽撞男生的无礼？还是烦躁于周子扬他们肤浅的嘲笑？亦或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她那份纯粹笨拙的……怜惜？
“啧。” 江蔚烦躁地低咒了一声，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卡座里显得格外突兀，带倒了桌上的水杯，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清水瞬间漫延开来。
“蔚哥？！” 周子扬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拿纸巾去擦。
江蔚却看也没看，一把抓起自己根本没动几口的餐盘，动作粗暴得像是跟谁赌气。他脸色有点臭，眉头紧紧锁着，那双惯常带着玩味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翻涌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被搅浑的深潭。
“不吃了，倒胃口。” 他丢下硬邦邦的一句话，端着餐盘，迈开长腿就朝着下楼的楼梯口走去。步伐又快又急，仿佛急于逃离什么。
“哎？蔚哥！等等我们啊！” 周子扬看着狼藉的桌面和江蔚决绝的背影，一脸懵逼，赶紧招呼张超李锐收拾东西跟上。
江蔚快步走下楼梯，木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他的目光穿过一楼熙攘的人群，精准地再次捕捉到了那个依旧端着餐盘、像迷途羔羊般在原地打转的纤细身影。
她似乎又尝试着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再次停下，微微歪着头，茫然西顾。那份与周遭热烈气氛格格不入的孤寂和无助，在此刻喧嚣的食堂背景音下，被无限放大。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伴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悄然划过江蔚的心头。
他端着餐盘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再次微微泛白。他脚步的方向，似乎……不自觉地朝着那个清冷而混乱的“漩涡中心”偏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