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蓉在桃花岛这方与世隔绝的净土中安顿下来。伤势在程夫人精妙的丹药和岛上充沛的灵气滋养下,以惊人的速度复原。心头的迷雾却并未消散,那凄厉笛音引来的奇遇,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
一日,程夫人踏着飘落的桃花瓣来到墨蓉的精舍。她并未寒暄,目光沉静如水,落在墨蓉身上,开门见山:“你的《碧海潮生曲》,从何学来?”
墨蓉心下一凛,知道终究避不过。她沉默片刻,迎上程夫人洞悉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回前辈,此曲乃家师所授。”
“家师?”程夫人眉梢微动,语气依旧平淡,“名讳?”
“家师姓陆,讳上如下心,陆如心。”墨蓉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
“陆如心?”程夫人眼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作极为复杂的情绪,似怀念,似感慨,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原来……是如心那孩子教你的。”
墨蓉愕然抬头:“前辈识得家师?”
程夫人看着眼前少女眼中的震惊,微微颔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悠远的追忆:“何止识得。陆如心,是我当年从蒙古鞑子的铁蹄下救回的孤儿,是我将她带回这桃花岛,传她武功,授她音律……她,是我的弟子。”
“桃花岛……弟子……”墨蓉脑中如同惊雷炸响!刹那间,妇人深不可测的武功、轻易化解唐门剧毒的手段、对音律的精通、以及这恍若仙境的岛屿名称……一切都有了答案!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几乎是本能地,她撩起衣袍,双膝重重跪在落满花瓣的地上,额头触地:“墨蓉……拜见师祖!谢师祖救命再造之恩!”
程夫人并未立刻扶她,只是静静受了她这一拜,才伸手虚托:“起来吧。既是如心的弟子,便不必如此多礼。”她顿了顿,问道:“如心……她如今可好?”
墨蓉起身,眼眶微红:“师父……师父她己于隐居于世…………”她将陆如心如何隐居、如何生子,简略道来。
程夫人沉默良久,窗外桃花灼灼,映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唯有眼底深处,最终,她只是轻轻道:“这符合心如的性情,她渴望平淡,渴望生活,我俩虽说师徒,年龄也相差不了几岁,平时都互吐知心话……好了不说了”不知是那些记忆引发了内心的悲伤,她暂停了追忆的谈话。
“你既入我桃花岛门墙,又身负血仇,武功不可荒废。”程夫人收敛了情绪,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你所学《碧海潮生曲》,只得其形,未得其神,更兼内力根基尚浅,难臻化境。从明日起,随我重新习练此曲,并夯实你的内力根基。”
自此,墨蓉在桃花岛的修行步入了新的阶段。
程夫人对她的教导极其严苛。那曲曾引她入岛的《碧海潮生曲》,在程夫人手中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气象。墨蓉才知自己昔日所吹奏的,不过是模仿了几分皮毛的悲鸣。真正的《碧海潮生曲》,浩渺如沧海,磅礴似怒潮,蕴藏着天地间至大至刚的伟力与变幻莫测的韵律,既可撼人心魄,亦可抚慰神魂。程夫人从最基础的运气法门、音律节拍开始,一点点纠正她,将曲中蕴含的桃花岛武学至理,掰开揉碎地传授给她。每一个音符的转折,每一缕内息的配合,都要求得毫厘不差。墨蓉学得极苦,常常练到唇裂指僵,内力耗尽,但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让她感受到这门绝学的深不可测,复仇的火焰仿佛被注入了更精纯的燃料。
更让墨蓉刻骨铭心的,是内力的锤炼。程夫人并未急于传授她更多繁复招式,而是将她引入一处寒气逼人的石室。石室中央,赫然是一方通体剔透、散发着森然寒气的玉床——寒冰玉床。
“此床乃千年玄冰所铸,奇寒无比。”程夫人指尖轻触那冰冷刺骨的床面,玉质上立刻凝结出一层薄霜,“在此床上运功,寒气侵筋蚀骨,能极大激发人体潜能,迫使内息功倍运转以抗寒,修炼内功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墨蓉依言盘膝坐上玉床,瞬间,一股难以想象的酷寒如同无数冰针,穿透衣物,首刺骨髓!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跳起来。程夫人沉声道:“凝神静气,运转心法!以意导气,护住心脉丹田!”
墨蓉咬牙强忍,全力催动内力。果然,在极寒的刺激下,原本温吞的内息如同被鞭策的奔马,在经脉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流转,每运行一个周天,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内力的增长,但那股钻心蚀骨的寒冷,也几乎要将她的意志冻结。
“此法虽进进神速,然过犹不及。”程夫人的声音带着罕有的凝重,在寒气弥漫的石室中响起,“寒毒侵体,非一日之寒,却会悄无声息地侵蚀脏腑根基。我……曾有一位至交好友,天赋绝伦,幼时便以此床为榻,日夜不辍。其武功进境,一日千里,弱冠之年己罕逢敌手……”她的声音顿了顿,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然寒毒深种,终至不可挽回。未及而立,便……英年早逝。空负一身惊世骇俗的修为,却如昙花一现。”
石室内的寒气似乎更重了。程夫人看着玉床上强忍痛苦、努力运功的墨蓉,眼神复杂:“此床,可用,但绝不可依赖。每日至多两个时辰,绝不可贪功。记住,武功是器,身体是根。根若朽坏,再锋利的器,终成无主之物。”
墨蓉在刺骨的冰寒中聆听着师祖的告诫,感受着那话语中深藏的遗憾与警示,心中凛然。她明白了这玉床既是助力的神物,亦是索命的凶器。每一次盘坐其上,她不仅是在与酷寒抗争,提升内力,更是在以意志对抗那潜在的、致命的诱惑。程夫人的警示如同警钟,让她在追求力量的道路上,始终保留着一份清醒。
日复一日,在落英缤纷的桃林中演练音律,在寒气森森的玉床上锤炼内力。墨蓉的武功,特别是那曲《碧海潮生曲》,在程夫人倾囊相授之下,己然脱胎换骨。内力日益精纯深厚,举手投足间,隐然有了几分桃花岛武学特有的清逸与渊深。仇恨并未消失,但它似乎被这世外桃源的宁静和师祖的深不可测所沉淀、所锤炼,变得不再那么躁动,而是如同深海下的暗流,更加凝练,也更加危险。
她站在临水的轩窗前,望着窗外永不凋零般的绚烂桃花,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冰冷的玉笛。师祖程夫人的身影偶尔在花径深处掠过,飘渺如仙。墨蓉知道,自己在这片桃花源中的时日,或许不会太久。师祖眼中偶尔流露出的深沉,仿佛在酝酿着什么,而她自己体内奔涌的力量,也渴望着最终的释放。这片隔绝尘世的海岛,是熔炉,也是起点。当碧海潮声再次响起时,其声,必将惊涛拍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