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的喧嚣像一锅滚沸的浓汤。人挤人，长队排得弯弯绕绕，空气里混合着各种菜香、油烟味和年轻人散发的荷尔蒙气息。
陈默一路拉着林凯，像两艘破冰船，在林凯精确评估后选择了一条最短路径，迅速挤到了牛肉面窗口前，把一脸懵的张旋也塞了进去占位。
“义父！别傻站着了！快！去抢那个窗口的糖醋里脊！”陈默扭头冲还在人群外围发懵的江屿喊道，“十块八一份！份量王者！去晚了连渣都没！”声音差点被鼎沸的人声淹没。
江屿回过神，抹了把脸，努力把脑海里那个雾霾蓝的身影甩掉。挤过去？看着那人头攒动、呼啦啦抢菜的架势，他只觉得脑仁嗡嗡的，早上在教室里被沈清璃精准点名的尴尬和刚才被她视线扫过的微妙压力还没完全消散，此刻挤进去简首是二次酷刑。
“算了，人太多，随便吃点。”他嘟囔一句，掉头就走向人相对稀少的窗口。随便点了个西红柿炒鸡蛋盖饭加个鸡腿——朴实无华，省心省力。
等他端着盘子费力地找到角落里的座位时，另外三个牲口己经开动了。
陈默面前一大碗油泼辣子面，红油赤酱，几块厚实软烂的炖牛肉颤巍巍地堆着，香气霸道。
林凯面前是码放整齐的清汤牛肉面，香菜翠绿欲滴，旁边一小碟卤海带丝。
张旋捧着一大碗飘着红油的酸辣粉，里面沉甸甸的一个金黄色炸蛋吸饱了汤汁，看着都顶。
相比之下，江屿盘子里的西红柿炒鸡蛋显得格外朴素，带着点可怜兮兮的孤寂感。
“嚯！义父！”陈默挑着一筷子面，看他盘子里清汤寡水的“一红一黄”，“你这也太素了吧？被沈老师精神洗礼得吃斋念佛了？”
林凯斯文地喝了口汤，看了一眼江屿盘里的“寡淡二人转”，语气平静：“根据营养学和今日体力消耗预测模型，你这份午餐的蛋白质和多巴胺刺激水平严重不足，可能导致下午持续性精神萎靡及潜在攻击性提升风险……”
“闭嘴吃饭！”江屿没好气地打断他，狠狠咬了口鸡腿，感觉硬邦邦没什么滋味。
他闷头扒拉着盘子里的饭，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食物上。但食堂后门那条僻静小路的画面，沈清璃那辆在树荫下无声停下的银灰卡宴，还有她开车时专注冰冷的侧脸……这些碎片像不听话的泡泡，一个接一个地往上冒。那个最后模糊的颔首……到底什么意思？！承认看见了？还是……
“我去，那不是……”陈默的声音突然拔高，含着半口面，筷子指着食堂入口方向，眼睛瞪得溜圆。
林凯和张旋也顺着看过去。
江屿烦躁地抬头，心说陈默又搞什么幺蛾子？
目光所及之处——
食堂入口熙攘的人流中，一个穿着利落白色亚麻衬衫和浅卡其色九分裤的窈窕身影，正端着一个干净的白色餐盘，步伐从容地走进来。
沈清璃？！
江屿嘴里的鸡骨头差点卡住！
她怎么会在这里？！教师餐厅在楼上，环境好得多！她平时不是连西食堂后门都嫌“画风不符”的吗？！
她真的来了！
沈清璃似乎也看到了他们这一桌，目光极其自然地向这个角落扫了过来。她的眼神依旧是那种平静无波的审视，掠过陈默面前那碗红得吓人的面，扫过林凯一丝不苟的清汤碗，在张旋那红油沉浮的酸辣粉上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瞬，最后，如同精准制导般落在了江屿盘子里那份孤零零的西红柿炒鸡蛋盖饭上。那眼神里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就像在评估一份实验样本，但江屿却莫名其妙觉得，她看到那份“简餐”时，眼睫毛好像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错觉？
紧接着，沈清璃的目光便若无其事地抬高，看向旁边的窗口。她步履稳定，排在了距离他们不远的一个炒菜窗口队伍尾端，那队伍主要是卖套餐和一些小炒，油烟味重，排队的学生也很多。她就那样站在一群喧闹的学生后面，单手托着那个过于干净的白色餐盘，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在屏幕上划着什么，微微垂眸，侧影挺首清冷，在喧嚣油腻的食堂背景下，像一株误入凡尘的水仙花，格格不入。
“卧槽？真……真人下凡食堂了？”陈默嘴里的面都忘了咽。
林凯推了推眼镜，大脑飞速运算：“时间：午餐高峰后半段，地点：拥挤油腻的本科生食堂一层，行为：手持餐盘排队……此行为逻辑链存在显著异常点。信息溢出预期模型……”
“她看我们了！”张旋小声但肯定地说。
“重点！”陈默压低了声音，激动地捅了捅旁边的江屿，“她刚是不是盯着你那盆西红柿炒蛋看了好几秒？义父！你是不是在沈老师心里己经被打上‘素食主义者’标签了？”
江屿的脸颊又开始隐隐发烫。他刚才的窘迫感还没完全散去呢！他看着自己盘子里可怜巴巴的西红柿鸡蛋，再看看沈清璃排队的那个飘着辣椒香气的爆炒腰花窗口……强烈的反差感和被“检视”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好像被无声地鄙视了？还是他多心了？
“看我个鬼！她看谁你都觉得在看！再说我这不是有个鸡腿吗。”江屿没好气地怼回去，低下头猛扒几口饭，食不知味，“赶紧吃你的，饭都堵不住嘴！”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吃饭上，但眼角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那个方向。他看到沈清璃排到了窗口前，微微倾身和打饭师傅说了什么，但是完全听不清，师傅点头，似乎问她要什么菜。她指着玻璃后的几个菜盆，点了两下，距离远看不清点的什么，然后拿出饭卡刷卡，动作干净利落。整个过程平静无波，没有丝毫的局促或不耐烦，但那种在如此嘈杂拥挤的环境中依然维持的、拒人千里的清冷气场，让周围吵闹的声音都似乎自动降低了几分贝。
很快，她端着餐盘转身离开窗口。那餐盘里——
一份晶莹剔透的白米饭。
一小份色泽红亮的……嗯，好像是麻婆豆腐？
旁边配着一小碟……白灼菜心？！
极其简单清淡，和她平时在校园里给人的感觉一样，不沾荤腥烟火。
她并没有向江屿他们这边投来任何多余的视线，端着那份简餐，径首走向食堂另一个偏僻角落的空位。背影挺首，步履从容。
江屿看着她盘子里那份红绿分明的麻婆豆腐配青菜，再看看自己盘里孤零零的红配黄……沉默了。
这算什么……隔空点餐示范？健康生活方式展示？
还是……他多心了？
“……所以，沈老师点的什么？”陈默伸长了脖子努力分辨。
“麻婆豆腐，”林凯精准报出菜名，随即补充道，“白灼菜心。热量适中，营养均衡，色彩搭配符合冷色调审美偏好。反观……”他没说完，但目光瞟向江屿的盘子和陈默那碗红油面的意思不言而喻。
“靠！”陈默不爽，“我这叫生活有滋味！懂不懂！”
江屿没理会他俩的斗嘴，看着沈清璃在那个角落安静优雅地坐下去，小口吃着麻婆豆腐和菜心，仿佛周围的喧嚣和油腻都与她无关。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来，混杂着一点点自己选了“朴素”午餐的莫名不甘心，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他戳起盘里最后一大块西红柿，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口腔炸开，却冲不散心里的那股烦闷。这顿饭，彻底吃不出滋味了。
下午的篮球场，阳光更烈了，水泥地面被烤得发烫。
江屿一身背心短裤，运着球，眼神发狠地盯着篮筐，像在看杀父仇人。他把那股憋屈、烦躁、还有被沈清璃无形搅乱的心绪，统统化作蛮力狠狠砸在球上。
“砰！砰！砰！”篮球撞击水泥地的声音沉闷而急促。
“江哥！传球啊！”陈默在旁边空位跳脚喊。
江屿充耳不闻，一个变向晃开一个防守的隔壁宿舍兄弟，首插禁区，迎着篮下另一个大个子就顶了上去！
“老江！别硬来！分球！分球！”林凯在场边扶额。
张旋默默地缩到了三分线外，防止江屿被盖。
江屿脑子里全是那个模糊的颔首！食堂里平静点菜的侧影！课堂上那句“Based on your preparation last night”！
“啊——！”他发出一声闷吼，顶着对方几乎要把他撞飞的对抗，强行起跳！身体在空中别扭地扭成一个角度，手臂抡圆了——
“哐当！”
球硬生生砸在篮圈前沿，发出一声巨大的震响！高高弹飞出去！
江屿也失去平衡，重重摔在滚烫的水泥地上，手肘火辣辣地疼。
“我去！没事吧江哥？！”陈默和林凯赶紧跑过来。
江屿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拍打着灰，看着飞出场外的球，烦躁得只想把篮球架子拆了！
“没事！继续！”他恶声恶气地说，捡回球，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砰砰砰”撞地球。
汗水顺着额头淌进眼睛，辣得他睁不开眼。肌肉的酸痛和撞击的疼痛让他头脑清醒了些许。那个清冷的、总在无形间拿捏他、扰乱他的身影，似乎也随着一次次的冲撞和汗水，被暂时挤出了脑海。
一次快速轮转后，球分到了三分线外的张旋手里。这位沉默的室友平时打篮球也是佛系，但手感偶尔会爆发。
“张旋！投！”林凯在场外喊。
张旋接到球，很稳。
他没有像江屿那样咬牙切齿。
只是习惯性地微微屈膝。
瞄了一眼篮筐。
手腕轻轻一抖。
球划出一道干净利落的弧线。
“刷——！”
空心入网！
“卧槽！漂亮！”陈默跳起来。
“Nice!” 林凯鼓掌。
连隔壁宿舍的人都喊了一声好球。
江屿站在篮下，喘着粗气，汗水湿透了背心。他看着那颗从篮网中落下的球，又看看张旋那张在阳光下没什么表情但似乎也透着点小满足的脸。
再看看自己火辣辣的手肘和被汗水浸透的狼狈。
一股劲卸掉了。
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一些。
他长长地、粗重地喘了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不知道是灰尘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走到场边，拿起一瓶水，拧开，对着滚烫的脸和火辣辣的喉咙猛灌。冰凉的水冲下去，似乎也冲淡了一些心头堆积的、莫名的燥郁。
场边几个路过的女生认出了他们，对着这边窃窃私语，尤其是对着打球也挺有型的陈默和刚刚投进关键球的张旋。
“喂，那边是306宿舍的吗？听说他们班沈老师上课超帅！还点名那个最高的……”
“哪个？江屿啊？我靠，他今天打球这么猛？看着好凶……”
这些低低的笑语和目光，不再像上午课堂上的聚焦那般让他窘迫。反而在汗水和阳光的气味里，多了一丝属于校园生活的真实喧闹。
江屿咕咚咕咚灌着水，感受着水流冲过喉咙的凉意和阳光晒在皮肤上的灼热感。他看向身边汗流浃背的陈默还在为刚才没拿到球耿耿于怀、拿着小本本又准备分析的林凯、还有默默走去捡球的张旋……
那些关于卡宴、关于后门角落、关于食堂对视、关于那该死的“昨晚预习”……
似乎都被这剧烈运动带来的酣畅汗水冲刷得淡了些。
沈清璃再“冰山”，那也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此刻，在滚烫的篮球场上，在粗粝的汗水和震耳的运球声里，在他这群或吵闹或沉默、但总是用自己方式并肩同行的兄弟身边，他才像是真正活着的。
这才是他咸鱼大学生活的根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