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两头下注，既削弱对手，又为自己涂抹一层“贤王”的金粉。
都察院，夜。
烛火摇曳，映照着沈青霄疲惫却锐利的脸庞。
陈风再次匆匆而入，这次脸上带着压抑的激动。
“大人！查到了！
重大线索！清河崔氏崔明远的族叔崔老三，在清河郡强占民田，草菅人命！
还有王焕之的侄子王礼，秋闱受贿，证据确凿！线索引向王焕之本人！”
他将厚厚一叠密报和部分证词副本呈上。
沈青霄接过，快速翻阅，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些证据太关键，太致命！
来得也太…恰到好处！
他几乎能闻到那背后熟悉的、阴冷算计的气息——赵衍！
他猛地将密报拍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与冰冷的决绝。
“大人，是否立刻具本弹劾？”
陈风急切问道。
沈青霄沉默片刻，眼中光芒闪烁，最终化为一片沉凝的寒潭。
“弹！为何不弹？！
无论这刀是谁递过来的，只要它能斩断这些祸国殃民的毒瘤，我沈青霄便敢用！也必须要用！”
他霍然起身，“备马！本官即刻进宫面圣！”
他知道这是一把双刃剑，会被赵衍利用，但他更清楚，眼下扳倒崔、王两家，撕开世家铁幕，比什么都重要！
孤臣之路，注定是独行于万丈深渊之畔，但他己无暇他顾，唯有挥剑向前！
深夜·皇宫·养心殿
烛火在琉璃罩中不安地跳跃，将皇帝伏案的身影拉得巨大而孤寂，投在明黄的帐幔上。
殿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那份山雨欲来的滞重。
空气仿佛凝固，唯有朱笔划过奏折的沙沙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涩。
“陛下，左都御史沈青霄求见。”老太监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皇帝朱笔一顿，一滴浓墨在奏折上洇开，像一颗不祥的污点。
“宣。”声音沉缓，带着一丝被强行压下的疲惫。
沈青霄快步而入，青色官袍下摆沾染着夜露的湿痕，步履间带着风尘仆仆的寒气。
清俊的脸庞在烛光映照下略显苍白，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锐利如淬火的寒星。
他撩袍跪地，动作干脆利落，声音沉稳却蕴含着紧绷的张力。
“臣沈青霄，叩见陛下，夤夜惊扰圣驾，实有十万火急、关乎国本之事禀奏！”
“起来说话。”
皇帝放下笔，目光沉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如渊，深不见底。
“可是世家又兴风作浪？”
沈青霄起身，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密封的玄铁小盒，双手高举过头顶，姿态庄重而决绝。
“陛下，此乃都察院御史陈风及数名密探，冒死潜入清河郡、礼部衙署，历经九死一生所获之铁证！
清河崔氏族叔崔老三，于清河郡倚仗族势，强占民田三千七百亩。
逼死无辜佃户七人，更勾结郡守，销毁卷宗，鱼肉乡里，罪恶罄竹难书！
更有礼部员外郎王礼，于今岁秋闱收受扬州盐商巨贾之子黄金五千两，泄露考题，舞弊营私，坏我抡才大典！
此案卷宗、苦主血泪证词、关键人证画押、赃银流向密录，尽在其中！
且种种线索，如同毒藤缠树，首指吏部侍郎崔明远、御史王焕之二人。
有包庇纵容、知情不报、甚至暗中分润赃款之重大嫌疑！”
他语速不快，但字字清晰，如金石坠地，铿锵有力，在寂静的大殿内激起冰冷的回响。
他将铁盒郑重置于御案之上，指尖因用力紧握而微微泛白。
皇帝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暴风雨前的铅云。
他并未立刻开启铁盒，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玄铁盒盖上无意识地，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沈青霄。
“证据确凿？
可经得起惊涛骇浪？”
“铁证如山！
人证、物证、书证环环相扣，桩桩件件皆可对质，经得起三司会审，更经得起天下悠悠众口！”
沈青霄斩钉截铁，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陛下，此非仅为崔王两家之私恶，更是世家门阀盘根错节、侵蚀国本、动摇社稷之冰山一角！
崔明远、王焕之在朝堂之上，口口声声维护祖宗成法、礼义廉耻，实则自身便是最大的蠹虫！
他们攻讦新政，打压寒门，所为不过是维护其家族私利，视朝廷法度如敝履，视百姓性命如草芥！”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眼中燃烧着孤臣特有的、近乎悲壮的火焰。
“臣深知此奏一出，必引滔天巨浪，山崩地裂。
然臣身为左都御史，掌风宪之权。
受陛下重托。
若对此等骇人听闻、动摇国本之罪行视而不见。
便是渎职，便是辜负陛下圣恩，便是对天下苍生之最大背叛！
臣恳请陛下，明日朝会，准臣当庭弹劾！
将此等国之巨蠹，绳之以法，以正朝纲，以安民心！”
皇帝沉默。
殿内的时间仿佛凝固，唯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更添几分死寂的沉重。
他缓缓抬眸，目光如深潭般落在沈青霄身上。
那目光里有激赏其孤勇，有忧虑其险境，更有帝王面对惊涛骇浪时深沉的算计与权衡。
“青霄，”
皇帝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你可知，此盒一开，便如开弓之箭，再无回头之路？
崔王两家，百年巨族，树大根深，门生故旧遍及朝野州郡，更有无数姻亲故旧联结如网。
你弹劾的，不只是崔明远、王焕之，你是在撕扯整个世家门阀赖以生存的脸面！
他们会如同受伤的群狼，不惜一切代价反扑，甚至…狗急跳墙，铤而走险！”
“臣知道！”
沈青霄挺首了那如青竹般坚韧的脊梁，目光如磐石般毫不退缩。
“但臣更知，积弊不除，国无宁日！
陛下欲行‘擢才新政’，廓清朝堂，重振乾坤，此乃必经之阵痛！
臣愿为陛下手中之利剑，披荆斩棘，纵使前方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九死…亦无悔！”
最后西字，掷地有声，带着金石碰撞的决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