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一声轻响。
元宝那厚实温热的爪子，不偏不倚，稳稳地、牢牢地，按在了订单项圈上那根即将完全滑脱的尼龙牵引绳末端！
力道恰到好处。既没有弄疼订单，又像一道坚固的堤坝，瞬间拦住了它所有向前扑击的冲势。订单被这突如其来的、无法抗拒的力量定在了原地，扑击的动作僵在半空，喉咙里的低吼也卡住了，只剩下困惑的呜咽。它歪戴着蓝色头盔，晕乎乎地看着眼前这只巨大的、毛茸茸的、散发着平静气息的金毛。
元宝按着牵引绳，并没有看订单，而是微微侧过头，那双温和的棕色眼睛，平静地看向自己惊魂未定的主人田甜，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安抚性的“呜噜”。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田甜紧紧抱着还在虚张声势、但叫声明显弱了下去的波板糖，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狼狈惊恐的外卖员，他那只顶着滑稽蓝头盔、被元宝一爪定住的串串狗，还有自己脚边如同定海神针般沉稳的金毛。刚才的惊吓和悲伤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冲淡了些许。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跳，目光从元宝身上移开，落到那个几乎要跪在地上的年轻外卖员脸上。汗水混着车库的污迹在他脸上画出道道沟壑，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后怕和无措，还有底层挣扎者特有的那种卑微和惶恐。那眼神让她想起了粮油店门口被老枪吓瘫的自己，想起了张野那双深不见底、被生活磨得麻木的眼睛。
一丝微弱的恻隐，如同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她心底漾开涟漪。
“没…没关系的。”田甜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受惊后的微颤，但语气却努力放得平和。她抱着波板糖，微微向前倾身，看着惊魂未定的李强，“它没伤到我们，也没伤到波板糖。你…你的狗没事吧？”她的目光落在被元宝按着牵引绳、依旧有些晕乎的订单身上。
李强像是被赦免的囚徒，巨大的压力瞬间卸去大半，整个人几乎虚脱。他嘴唇哆嗦着，连声道谢：“谢…谢谢！谢谢您！谢谢您的狗！它…它没事，就是吓着了，笨狗，没见过世面…”他语无伦次，赶紧趁机一把抓住被元宝按着的牵引绳，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订单似乎也终于彻底清醒，感受到主人手上的力道，不再试图扑击，只是低低地呜咽着，往李强腿边缩，蓝色头盔蹭着李强沾满灰尘的裤腿。
李强手忙脚乱地把牵引绳在手腕上绕了几圈，打上死结，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他不敢看田甜的眼睛，目光慌乱地扫过地上那个被撞倒的外卖箱，里面给顶层复式住户精心准备的、包装精美的宠物鲜食套餐己经滚落出来，透明的盒盖下，昂贵的鹿肉和蔬菜泥沾上了灰尘。李强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颤抖着手掏出那个屏幕碎裂、反应迟钝的廉价手机。屏幕亮起，刺眼的红色提示框如同判决书般弹了出来：
**【订单己超时！】**
**【客户投诉己生成！】**
**【罚款：￥50.00 己从账户扣除！】**
那鲜红的“￥50.00”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了李强的心脏！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五十块！那是他和订单好几天的饭钱！是下个月的房租零头！是……
他猛地攥紧了手机，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指甲深深掐进了廉价的塑料外壳。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行红色的字，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灰暗和麻木。喉咙里像是堵了块滚烫的石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佝偻着背，像一尊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泥塑。
田甜抱着波板糖，清晰地看到了李强脸上那瞬间褪尽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看到了他攥着手机、指节发白的手在剧烈地颤抖。那绝望如此熟悉，如同镜子里映出的另一个自己——在老枪冰冷的身体前，在张野那扇紧闭的铁门外。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也有些发紧。最终，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抱着波板糖，往旁边让开了一步。
李强像个提线木偶，僵硬地弯腰，捡起地上那个沾满灰尘的、装着昂贵但己弄脏的宠物鲜食的外卖箱。他沉默地将它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死死攥着连接订单的牵引绳，绳子在他粗糙的手腕上勒出深红的印子。他甚至忘了再道谢，只是拖着沉重的脚步，低着头，一步一步，失魂落魄地朝着他停在车库入口斜坡下的破旧电动车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订单似乎感受到了主人身上散发出的沉重绝望，也不再呜咽，只是紧紧贴着李强的腿，垂着头，蓝色的小头盔也耷拉着，亦步亦趋地跟着。
就在他即将走下斜坡，回到他那辆象征着现实冰冷的电动车旁时，一张被揉得皱巴巴、沾着油污的纸条，从他工服那开了线的口袋里滑落出来，悄无声息地掉落在布满灰尘和轮胎印的水泥地上。
李强毫无察觉。他麻木地跨上电动车，将那个弄脏的外卖箱胡乱塞进后架，把订单重新抱起来，不顾它的轻微挣扎，硬塞回那个侧面卡扣己经坏掉、只能用绳子勉强捆住的外卖箱里。订单在里面发出委屈的呜咽。李强充耳不闻，他发动车子，破旧的电动车发出一阵病态的咳嗽般的噪音，载着他和箱子里的呜咽，摇摇晃晃地驶出了这片不属于他的金光闪闪的花园，汇入了外面那条永远川流不息、却无法带给他任何希望的冰冷街道。
那张皱巴巴的纸条，静静地躺在车库入口斜坡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一阵穿堂风吹过，将它掀开了一角。上面是用粗黑的记号笔潦草写就的招工信息：
**西郊仓库区急招夜班搬运工**
**日结现金！待遇优厚！**
**（不问来历，有力气就行）**
**联系人：黑皮 电话：138xxxx7654**
纸条的背面，还印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像是某种化工厂的简陋LOGO，隐约能看出一个歪歪扭扭的“清”字。
田甜抱着波板糖，站在车库入口的阴影边缘，目送着那个佝偻的背影消失在车流里。她低头，正好看见脚边元宝温顺地蹭了蹭她的腿。她刚想弯腰摸摸元宝的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斜坡地上那张被风吹得微微颤动的纸条。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弯腰捡起了那张沾满油污的纸。她皱着眉，快速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西郊仓库区”、“日结现金”、“不问来历”…… 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廉价和隐秘的危险感。她下意识地撇了撇嘴，对这种地方充满了本能的排斥。随手就想将这张脏兮兮的纸扔掉。
“呜？” 脚下的元宝却突然抬起头，的鼻子凑近田甜拿着纸条的手，轻轻地、疑惑地嗅了嗅。它那双温和的棕色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困惑，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田甜的动作顿住了。她看了看元宝，又看了看手中这张散发着廉价油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微甜微腥的陌生气息的招工纸。最终，她没有扔掉它。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杂着对刚才那个外卖员处境的模糊担忧和一丝隐隐不安的情绪，让她鬼使神差地将这张脏纸随手塞进了自己宽大卫衣的口袋里。粗糙的纸张摩擦着柔软的布料，发出细微的声响。
口袋深处，那张皱巴巴的招工纸紧挨着她常用的手机。屏幕上，一个名为“爪印相遇”的APP图标悄然亮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