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冰冷,不再是包裹灵魂的温床,而是刺穿骨髓的针毡。意识从万载冰封的深渊中挣脱,如同溺水者冲破水面,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和令人窒息的虚弱感。
江拯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仿佛蒙着一层厚重的血翳。映入眼帘的,是破碎的、布满焦黑雷击痕迹的深蓝色玄冰穹顶。几根断裂的巨大冰棱如同被斩首的巨兽獠牙,狰狞地悬垂着,断口处滴落着融化的冰水,砸在下方狼藉的冻土地面上,发出单调而空洞的滴答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冰晶汽化的水腥气,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令人灵魂深处泛起恶心感的腐朽铁锈味——那是污秽冰珀被剥离后残留的气息。
身体的感知如同潮水般汹涌回涌,带来的是足以将人逼疯的剧痛。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犁过,布满了焦黑的灼痕和细密的、如同干涸河床般的龟裂血口。内脏如同被重锤反复擂砸过,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撕心裂肺的痛楚。经脉中空空荡荡,曾经汹涌奔腾的寒狱玄雷之力枯竭殆尽,只剩下被过度压榨后的、如同被无数冰针反复穿刺的刺痛和麻木。烙印的意志碎片沉寂在魂海深处,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的残火,只剩下一点微弱的余烬,传递着沉重到极致的疲惫和…被强行剥离核心的虚弱与愤怒。
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身下传来。他躺在星辉祭坛巨大的、布满裂痕和缺口的基座上,残破的玄冰碎屑硌着背脊的伤口。
“嗬…嗬…” 他试图吸气,喉咙里却只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声响,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刮过灼痛的呼吸道,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每一次咳嗽都震动着胸腔,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剧痛让眼前阵阵发黑。
他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仿佛灌满了铅的头颅。
惊蛰…不见了。
阿洛…也不见了。
只有一片死寂的、如同被末日飓风席卷过的祭坛废墟。断裂的冰棱,焦黑的冻岩沟壑,融化的冰水混合着冰晶粉末和暗红色的、不知是他还是惊蛰留下的血迹,在脚下蜿蜒流淌。
冰冷刺骨的绝望,比霜痕谷的寒风更凛冽,瞬间攫住了心脏。
霜痕长老贪婪的眼神…
枯爪上包裹污秽冰珀的靛蓝光晕…
惊蛰倒下时绝望的低语…
阿洛背着惊蛰离去时那充满挣扎与不忍的最后回望…
记忆的碎片如同冰冷的刀锋,狠狠切割着残存的意识。他们…被带走了?或者…己经…
不!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比寒冷更炽烈的火焰猛地窜起!强行压下了那几乎将他吞噬的绝望!他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
他猛地咬紧牙关,咸腥的铁锈味瞬间充斥口腔——是牙龈被自己咬破渗出的血。剧痛刺激着昏沉的意识。他必须动起来!
尝试抬起手臂,这个平日里简单无比的动作,此刻却如同搬动一座大山。肌肉撕裂般的剧痛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手臂只抬起不到一寸,便沉重地砸落回冰冷的玄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汗水(或者说冰水?)瞬间浸透了额角,顺着惨白的脸颊滑落。
太虚弱了。比任何时候都要虚弱。烙印沉寂,力量枯竭,身体濒临崩溃。
就在这时——
胸口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悸动!
是玄霜令!
那枚紧贴着他冰冷皮肤的令牌,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冰蓝清光!清光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笼罩着他胸口的位置。一股微弱却精纯的、带着安抚和守护意志的冰凉气息,正丝丝缕缕地透过皮肤,渗入他枯竭的经脉和受创的灵魂。
守住…灵台…
守住…玄霜令…
守住…我们…最后的…路…
惊蛰嘶哑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再次响起。这微弱的清光,是她最后意志的延续,是他此刻唯一的锚点!
江拯凝固寒渊般的瞳孔深处,那簇名为“不甘”的幽蓝火焰,猛地炽盛了一瞬!他死死盯着胸口那点微弱的清光,如同抓住溺水前最后的浮木。
玄霜令的力量…还在!虽然微弱,但这是希望!
他强行压下身体的剧痛和灵魂的疲惫,将最后残存的一丝意念,如同抽丝剥茧般,艰难地、小心翼翼地投向胸口那枚冰冷的令牌。
解除!
嗡!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清鸣在意识深处响起!
一股比之前清晰数倍的冰凉暖流(精神意志的暖流)顺着意念的连接,涌入他干涸的魂海!这股力量并非用于战斗,而是带着一种奇特的、修复和稳固的韵律,如同最精密的冰针,开始缓慢地梳理他混乱不堪、濒临破碎的意识,抚慰着魂海中烙印余烬传来的痛苦嘶鸣。
有效!
江拯精神猛地一振!他强忍着剧痛,更加专注地将意念集中在玄霜令上,贪婪地汲取着这维系生命的清流,同时引导着这股力量,小心翼翼地探向身体最严重的创伤之处——胸口!
当意念触及胸口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带着无尽恶毒与贪婪的污秽气息,如同蛰伏的毒蛇,猛地噬咬而来!与玄霜令的清光剧烈冲突!
江拯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昏厥过去!
他强行稳住心神,意念在玄霜令清光的护持下,艰难地“看”清了胸口的景象——
那枚污血沙漏!
倒计时的冰晶封印并未完全破碎,但底座那层原本厚重沧桑的幽蓝冰晶,此刻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的裂痕!裂痕的中心,赫然是一个小小的、边缘参差不齐的豁口!正是污秽冰珀被强行剥离的地方!
失去了冰珀的阻挡,沙漏上方那污秽的、如同活物般的暗红色沙流,正疯狂地冲击着豁口周围的裂痕!粘稠如血的黑气如同贪婪的触手,不断从豁口中渗透出来,试图缠绕上近在咫尺的血肉和灵魂!每一次冲击,都让沙漏玻璃壁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底座冰晶的裂痕也随之扩大一丝!
倒计时的数字——“陆拾贰(深冻)”——在冰晶下疯狂地闪烁、扭曲!每一次闪烁,那数字都仿佛变得模糊一分,甚至隐隐有向“陆拾壹”滑动的趋势!封印的力量,在污秽沙流的疯狂冲击和冰珀剥离造成的结构性破坏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更恐怖的是,江拯的意念清晰地“感知”到,那渗透出来的污秽黑气,并非无意识的逸散。它们如同有生命的毒藤,正沿着他胸口的血管和经脉,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向着心脏和大脑的方向侵蚀、蔓延!所过之处,血肉传来被腐蚀的冰冷刺痛,残留的玄霜令清光正在被一点点污染、黯淡!
死亡的倒计时,从未如此清晰!如此迫在眉睫!
“呃…” 江拯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闷哼,额角青筋暴起。他必须立刻阻止污秽的侵蚀!必须修补沙漏的豁口!否则,不需要霜痕长老再来补刀,他很快就会被这源自体内的污秽彻底吞噬,沦为沙漏倒计时归零后的…某种东西!
修补?拿什么修补?
力量枯竭,身体濒死,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重重。
他冰寒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胸口那不断渗透黑气的豁口上,凝固的瞳孔深处,幽蓝的火焰疯狂跳动。一个冰冷到极致、也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绝望的迷雾!
寒气!
这霜痕谷内,最不缺的,就是精纯到极致的寒渊本源之力!
玄霜令的清光能抚慰灵魂,能微弱地引导…能否…引动这外界的寒气?
没有时间犹豫!
江拯猛地闭上双眼,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求生意志,不顾一切地灌注进胸口的玄霜令!他不再试图引导清光去抚慰创伤,而是强行驱动这微弱的力量,去沟通!去共鸣!去引动这片祭坛废墟上,那些尚未完全消散的、精纯的寒渊本源气息!
“引…寒…气…” 一个无声的、源自灵魂的呐喊在魂海炸响!
嗡——!
玄霜令猛地一震!清光大放!
并非攻击,而是一种奇特的、带着古老韵律的共鸣波纹,以江拯为中心,猛地向西周扩散开来!
奇迹发生了!
祭坛基座那些残存的、明灭不定的靛蓝符文,仿佛被这共鸣唤醒,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穹顶断裂冰棱滴落的冰水,悬停在半空,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空气中弥漫的、混乱的寒气,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开始缓缓地、带着迟疑,向着江拯胸口的位置汇聚而来!
速度很慢,数量也很微弱,如同涓涓细流。但对于此刻的江拯来说,无异于天降甘霖!
他强忍着污秽黑气反噬带来的灵魂刺痛,意念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引导着这汇聚而来的、精纯的寒渊本源之力,不去滋养身体,不去补充烙印,而是…全部导向胸口沙漏的那个豁口!
“封…住…它!”
意念如同冰冷的铁律!
丝丝缕缕精纯的冰蓝寒气,在玄霜令清光的引导下,艰难地穿过污秽黑气的阻挠,如同最灵巧的冰晶工蚁,精准地覆盖在沙漏豁口的边缘!
滋滋滋!
冰蓝的寒气与污秽的黑气剧烈冲突、湮灭!发出刺耳的腐蚀声!剧痛如同电流般传遍全身!
但江拯的意念纹丝不动!冰冷而专注!
更多的寒气被引导而来,前赴后继!它们不再与黑气硬碰硬,而是如同最坚韧的冰丝,一层层、一丝丝地缠绕、编织、填补在那个小小的豁口之上!寒气与玄霜令的清光融合,形成一种奇特的、带着封印力量的幽蓝色冰晶物质,如同生长般,缓慢而坚定地弥合着被剥离的伤口!
豁口处疯狂渗透的黑气,被这新生的、坚韧的冰晶物质强行遏制!虽然依旧在内部左冲右突,试图冲破封锁,但渗透的速度明显被延缓了!
沙漏倒计时那疯狂闪烁、扭曲的数字“陆拾贰(深冻)”,在这新生的冰晶封印下,闪烁的频率终于降低了一丝,扭曲的幅度也小了一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手强行按住了躁动!
有效!
江拯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冰冷的决绝。这只是暂时的止血!沙漏的裂痕依旧存在,污秽的侵蚀并未停止,只是被延缓了速度。倒计时的沙漏,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向下流淌!封印的力量在持续消耗,而他能引动的外界寒气,太过稀薄!
必须…找到更强大的寒气源头!或者…恢复力量!
他艰难地睁开眼,凝固寒渊般的目光扫过这片死寂的废墟。破碎的祭坛…断裂的冰棱…远处冰壁上被撕裂的、深不见底的焦黑沟壑…
等等!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祭坛中央!
那块悬浮在残破能量力场中、缓慢自转的…寒狱之门碎片!
扭曲的漆黑晶体,核心处那暗沉如凝固血液的深红,如同恶魔的独眼,冰冷地俯视着这片废墟。一股混合着极致冰寒与混乱扭曲的恐怖气息,依旧从中源源不断地弥漫出来。
危险!极度的危险!玄霜令在疯狂示警!烙印的余烬在魂海中发出本能的恐惧嘶鸣!
但同时…江拯那凝固的瞳孔深处,幽蓝的火焰猛地蹿高!
那碎片…本身就是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扭曲的寒渊本源聚合体!它散发出的寒气,精纯浩瀚到无法估量!
如果能…引动它的力量…哪怕只是一丝…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的诱惑,冰冷而致命。引动寒狱碎片的力量?无异于饮鸩止渴!那力量中蕴含的混乱与污秽,足以瞬间将此刻虚弱到极点的他彻底污染、吞噬、同化!
但是…
江拯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自己胸口。那新生的、薄薄的冰晶封印下,污秽的沙流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冲击着。倒计时的死亡阴影,如同悬顶之剑。
不引动碎片的力量,他必死无疑,沙漏倒计时归零,结局未知,但绝无幸理。
引动碎片的力量,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但…或许有一线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冰冷的决断,在万分之一秒内己然做出。
幽蓝的火焰在寒渊般的瞳孔中,燃烧到了极致!
他再次闭上双眼。意念不再仅仅沟通玄霜令,而是如同最疯狂的赌徒,将最后残存的所有精神力量,连同玄霜令那微弱的清光,以及魂海中烙印余烬传递出的最后一丝不甘的咆哮…全部凝聚成一根无形的、极其纤细却坚韧无比的“线”!
这根线,小心翼翼地、带着赴死般的决绝,避开了碎片散发出的恐怖吸扯力和混乱扭曲力场最狂暴的区域,如同最灵巧的探针,向着那块悬浮的、散发着不祥暗红的漆黑晶体…极其缓慢地…延伸而去!
他在尝试…触碰…这寒渊的禁忌核心!
就在江拯意念凝聚的“线”即将触及碎片外围那混乱力场的瞬间——
异变陡生!
霜痕谷深处,那长老带着冰魄灵柩离去的方向,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痛苦闷响!
轰隆…!
紧接着,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混乱、更加狂暴、充满了污秽与毁灭气息的恐怖能量波动,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整个霜痕谷残余的冰壁都在剧烈震颤!无数细小的冰晶簌簌落下!
“吼——!!!”
一声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暴虐的、非人非兽的恐怖咆哮,撕裂了谷底的死寂,遥遥传来!那咆哮声中,赫然夹杂着霜痕长老那沙哑尖厉、却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的…惨叫声!
“不…不可能!灵柩…反噬…啊——!!!”
发生了什么?!
冰魄灵柩…出问题了?!
那块污秽冰珀…失控了?!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江拯即将触及碎片的意念之线被这狂暴的能量冲击猛地一震,瞬间变得极其不稳定!
而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
祭坛中央,那块原本缓慢自转的寒狱之门碎片,在这股突如其来的、源自同源污秽的狂暴能量刺激下,核心处的暗红光芒猛地炽盛了数倍!如同被惊醒的凶兽之瞳!
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混乱、充满了贪婪吞噬欲望的恐怖吸力,毫无征兆地从碎片中爆发出来!瞬间锁定了江拯那根本就摇摇欲坠的意念之线!
不好!
江拯寒毛倒竖!魂海警兆炸裂!
逃!
他本能地想要切断意念连接!
但…太迟了!
那股恐怖的吸力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意念之线,并顺着这条线,带着毁灭性的混乱与污秽,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狠狠冲入了江拯枯竭的魂海!
“呃啊啊啊——!!!”
现实中,江拯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上弓起!双眼瞬间布满血丝,瞳孔放大,凝固的寒渊被无尽的混乱与污秽充斥!他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一口混杂着内脏碎块和污秽黑气的暗红鲜血狂喷而出!
胸口那枚污血沙漏,在新生的冰晶封印下,倒计时的数字——“陆拾贰(深冻)”——猛地一阵疯狂到极致的闪烁、扭曲!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仿佛响彻在灵魂深处的碎裂声传来。
沙漏底座,那层刚刚弥合了豁口、布满蛛网裂痕的幽蓝冰晶封印上…一道全新的、更深更长的裂痕…悄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