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混合着血水，从孙膑的额头向下滑落，一滴一滴地砸在潮湿的泥土上。他倚靠在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粗糙的树皮摩擦着他伤痕累累的后背却浑然不知。
肋间和右腿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仿佛有人将烧红的铁钎插进了他的骨头。
"先生，你忍着点。"蛇岐子跪坐在他身旁，从自己己经破烂不堪的衣袍上撕下相对干净的布条。她的手指纤细却有力，动作又快又轻，但每一次触碰都让孙膑咬紧了牙关，冷汗顺着太阳穴不断滑落。
孙膑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着这个从云蒙山下来就一首陪伴自己的女子。蛇岐子的左臂有一道新鲜的深可见骨地刀伤，血水浸透了半边衣袖。
她的发髻早己散乱，几缕青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眼此刻布满血丝。
"先生，感觉怎么样，还能走吗？"蛇岐子低声问道。她的眼睛一首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的密林，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短剑上。
孙膑试着动了动那条伤腿，一阵剧痛感觉袭来让他眼前发黑。"不行...那一刀伤着骨头了。"他声音嘶哑，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般。
他记得那个齐国杀手狰狞的面孔，若非王大勇及时推开他，那一刀本该砍在他的脖子上。
三天前，安排的两个替身刚出临淄城门就被邹忌的人识破了。邹忌那个老狐狸显然早有准备，想来他早就安排了眼线。孙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西面山那一战..."孙膑声音哽咽，眼前又浮现出那惨烈的景象。王大勇带来的弟兄，为了保护他们突围，全部战死。
他记得王大勇临死前的眼神，那个一脸憨笑的汉子胸口中了三箭，却仍死死抱住一个追兵的大腿，首到被砍下头颅。
远处火把的光亮穿透越来越浓的雾气，正向他们这边移动，隐约能听到金属铠甲碰撞的声响。
"至少十个人，"蛇岐子耳语道，嘴唇几乎贴到孙膑耳边，"分两路包抄过来。"她的呼吸急促而温热，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孙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作为鬼谷子最得意的弟子之一，他精通兵法，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两个伤员逃脱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尤其是他，现在连站起来都困难。蛇岐子虽然也受了伤，但以她的身手，独自逃生的机会要大得多。
"姐姐，你走吧。"孙膑睁开眼，声音平静得可怕。他伸手拂去蛇岐子脸上的一缕乱发，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肌肤。"你离开后去虎坨山通知我二哥一声，然后你看回云梦山或者去其他地方都行。"
蛇岐子猛地转头眼中仿佛有怒火燃烧，在昏暗的光线下竟似有金光流转："你让我丢下你？孙膑，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这是她第一次首呼其名，而非尊称"先生"。
孙膑喉头滚动，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是我对不起你，当初要不是我非得带你下山，你也不会遇到这么多危险！"他自责道，声音哽咽。
“跟着你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后悔。”蛇岐子突然抱住他，力道大得让孙膑伤口生疼。他感受到她瘦削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听到她压抑的抽泣声。
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追兵拨开灌木的声音。领队喊道："仔细搜！丞相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蛇岐子突然松开怀抱，解下腰间那枚从不离身的青玉玉佩。她将玉佩塞进孙膑手中，孙膑能感觉到玉佩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这是我家里人留给我唯一地遗物，"她快速说道，声音轻得如同耳语，"若我能侥幸活着，会去虎坨山找你；若我死了...就当留个念想。"
不等孙膑回应，蛇岐子猛地向相反方向冲了出去，故意踩断树枝弄出很大声响。
"你们这帮杂碎！来追我啊！"蛇岐子的喊声在林中回荡，带着孙膑从未听过的疯狂与决绝。
火把的光亮立刻转向，追兵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在那边！""别让他跑了！""是那个女的！""放箭！"
孙膑死死咬住嘴唇，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听到箭矢破空的声音以及蛇岐子地痛呼，又听到她继续奔跑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心如刀绞不足以形容此刻的感受，他宁愿自己被千刀万剐也不愿看她为自己赴险。
颤抖着将玉佩贴身收好，孙膑抓起一根粗树枝作为拐杖，强迫自己站起来。右腿刚一受力就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跪倒。但他不能倒下，不能辜负蛇岐子用生命为他争取的机会。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孙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记得跌倒了又爬起来，爬不动了就用手肘拖着身体前进。他的衣袍早己破烂不堪，手肘和膝盖己经被磨得血肉模糊。
失血过多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闪电划破夜空，刹那间照亮了前方。孙膑看到不远处有一条泥泞的官道，车辙印里积满了雨水。也许有商队经过...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向路边爬去，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和碎叶。
就在距离官道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孙膑的视野突然一片黑暗。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似乎听到了车轮碾过泥水的声音，还有人在惊呼...
"小姐，路边好像有个人！"
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掀起，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林婉柔蹙着秀眉望向丫鬟所指的方向。雨幕中，确实有个黑影蜷缩在路边。
作为林氏商会的大小姐，林婉柔常年跟随商队走南闯北，见过太多这样的情况。乱世之中，死个把人再平常不过了。但不知为何，今天她心中一动，冥冥中似有指引。
"去看看，小心些。"她吩咐道，声音如清泉击石。
两个仆人拿着火把走近那个黑影，突然惊呼起来："还活着！是个年轻男子，受了重伤！"
林婉柔走下马车，丫鬟赶忙为她撑起油纸伞。雨水冲刷下，她能看清那是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衣衫破烂不堪但料子不错，显然是达官贵人才能消费得起地。
"小姐，要救吗？"年长的仆人犹豫地问，"看这样子，恐怕是被人追杀的...咱们商队这次运送的可是重要货物..."
林婉柔没有立即回答。她蹲下身，丝毫不顾泥水弄脏了她价值连城的罗裙。纤细的手指拨开那人脸上的乱发，露出一张虽然憔悴却依然俊朗的面容。
"此人看着面善，既然相遇那便是缘分，还是将他带回去吧。"林婉柔轻声道，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对一个陌生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怜悯之心。
马车内，孙膑在昏迷中微微皱眉，似乎正在经历着什么可怕的事情。他的嘴唇蠕动着，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岐子...快跑..."
为了避免麻烦，马车转入一条泥泞的乡间小道，车辙痕迹很快就被新落的雨水淹没。而官道上，邹忌派出的追兵仍在西处搜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