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沉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新帝身上残留的龙涎香、烤鱼油脂气,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苏杳杳站在空旷冰冷的宫道上,清晨微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却丝毫没能驱散她心头的沉重和手腕的隐痛。
御前尚膳,乾清宫小厨房,专司皇帝陛下的便餐。
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脑子里反复灼烧。她这条只想在珍膳局角落躺平的咸鱼,被债主皇帝陛下亲手拎着后脖颈,扔进了离龙椅最近、也最危险的御膳房!以后怕不是连呼吸都得小心点,免得油烟冲撞了圣驾,或者哪天陛下胃口不好,觉得她这条“股鱼”不够“红火”,首接执行“烧鱼”圣旨?
手腕上那圈青紫在晨光下显得愈发刺目,仿佛一个永恒的“抵押”烙印。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覆上去,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新帝登基,太后“凤体违和”这紫禁城的水,深得能淹死一百条她这样的咸鱼。
“苏司膳?”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带着试探响起。
苏杳杳猛地回神,抬头看去,竟是珍膳局的周太监!他脸色有些憔悴,显然也是被昨夜的巨变折腾得够呛,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手里捧着些东西。
“周公公?”苏杳杳有些意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哎哟,可找到您了!”周太监连忙上前几步,脸上堆着复杂的神色,有敬畏,有同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距离感,“秦嬷嬷派人传话,说您擢升御前尚膳了!恭喜苏司膳!贺喜苏司膳!”他嘴里说着恭喜,眼神却忍不住瞟向苏杳杳手腕上那圈青紫,又飞快地移开,显然也听说了些什么。
“珍膳局的差事,您就不用操心了。太后娘娘和陛下都吩咐了,您的静思院和东西,都给您挪去乾清宫后头的尚膳监值房了。”周太监示意身后的小太监上前,“这是您留在珍膳局小院的几件贴身衣物和那个紫檀木匣子,奴才给您送来了。”
紫檀木匣子!
苏杳杳的心猛地一跳!那个装着“账册”和“乌木令牌”的催命符!
她几乎是抢也似的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匣子,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自己的命根子。冰凉的匣身贴着肌肤,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一瞬。至少,这东西还在她手里。
“多谢周公公。”苏杳杳声音干涩。
“不敢当不敢当。”周太监连忙摆手,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苏尚膳,宫里不太平啊。昨夜陛下登基,宫里宫外都戒严了,听说冯家留在宫里的几个钉子,都被拔了。”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里带着恐惧,“您如今在御前当差,千万要小心啊!”
冯家余孽?拔钉子?
苏杳杳的心又是一沉。新帝登基,果然开始了血腥的清洗!她这个曾被冯侧妃针对、如今又莫名其妙成了新帝“御用咸鱼”的人,会不会也被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盯上?巨大的不安再次攫住了她。
“我知道了,多谢周公公提醒。”苏杳杳强作镇定地点点头。
周太监见她脸色不好,也不敢再多言,躬身告退:“那奴才先告退了,苏尚膳您多保重!”
看着周太监几人匆匆离去的背影,苏杳杳抱着冰冷的紫檀木匣,只觉得这初升的朝阳也透着寒意。她茫然西顾,巍峨的宫殿群在晨光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乾清宫尚膳监她该往哪里走?
算了,先找个安静地方缓缓。她下意识地抱着匣子,拐进了离文华殿不远的一处相对僻静的御花园角落。这里假山嶙峋,花木扶疏,清晨的露珠在草叶上滚动,带着一丝清新。
苏杳杳找了个隐蔽的石凳坐下,将紫檀木匣放在膝上,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凉的匣身,试图理清这团乱麻。
新帝登基,清洗开始。太后“病倒”。她成了御前尚膳,离风暴中心最近的位置。手腕上的青紫是债主的警告。怀里的匣子是催命的炸弹还有冯家那些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毒蛇。
她这条咸鱼,真的能在紫禁城的惊涛骇浪里苟住吗?
就在她心神不宁、长吁短叹之时,假山后面,隐约传来两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宫女交谈声!声音虽小,在这寂静的清晨却异常清晰!
“听说了吗?慈宁宫那位真病了?”
“嘘!小点声!作死啊!什么病?我看是心病吧!陛下登基,头一个去见的却是文华殿那个啧!”
“文华殿那个?那个手腕带伤的?听说是个厨娘?陛下登基前就惦记着吃她烤的鱼?”
“谁知道呢!不过慈宁宫那位‘病’得可真是时候!我刚从那边过来,太医进进出出,脸色可难看了!听说是用了早膳后突然心绞痛!”
“早膳?慈宁宫的早膳不是一首由。。”
声音突然更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
“冯嬷嬷,以前可是蘅芜院出来的跟那位走得近着呢。”
轰——
苏杳杳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冲到了天灵盖!
慈宁宫!太后!早膳后心绞痛!冯嬷嬷,蘅芜院,冯侧妃的人。这,这哪里是“凤体违和”?这分明是投毒或者栽赃?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假山石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那两个宫女似乎也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脚步声匆匆远去,消失在花木深处。
御花园里恢复了寂静,只有鸟鸣啾啾。
但苏杳杳的世界,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掀起了滔天巨浪!
太后病倒竟然可能不是装的?而是被人下了黑手,矛头则隐隐指向了与冯家有关的旧人。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还要致命!
她抱着冰冷的紫檀木匣,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手腕上的青紫在提醒她债主(陛下)的掌控,怀里的匣子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祸根,而现在,又卷入了太后疑似被毒害的惊天阴谋!
新帝登基第一天。
债主(陛下)刚刚穿着龙袍用手抓完她烤的鱼。
太后就在慈宁宫“病倒”,疑似被投毒。
而她这个刚被任命手腕带伤抱着催命符的御前尚膳,好死不死在御花园听到了这足以掉脑袋的秘闻!
苏杳杳欲哭无泪。这哪里是“御前求生”?这分明是开局就被扔进了终极修罗场!还是地狱难度!
她这条咸鱼,真的还能翻得了身吗?或者,她这条“股鱼”的价值,是不是马上就要被这紫禁城的腥风血雨榨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