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羽手心里躺着下山时摘到的一小捧树莓和野草莓。
树莓偏酸,野草莓倒是甜香浓郁。
叶清羽一口一个,酸甜永动。
黑瞎子背着满满的一篓子各色菌菇,嘴里嚼着几颗山苍子,柠檬和生姜混合的气息浓烈辛辣,却令人清醒。
他们回到了叶清羽的小西合院。
“菌子放在那张矮桌上就行。说说吧,你是怎么遇到那六张符箓的?”
黑瞎子把背篓放下,然后毫不见外地拉过润泽光亮的竹编摇椅,大爷一般躺了进去。
他长腿又在地上轻轻一蹬,小腿收回搭在另一侧的大腿上,整个人就舒适地摇了起来。
“你说的就好像我是遇到了六个人,而不是捡到了六张纸。”
黑瞎子低头看着小孩儿。
这小孩儿己经找了个蒲团坐了下来,此时他那到没有一点茧子的手正握着一柄小刀。
不是杀人的握法。
小刀灵活地在一朵又一朵蘑菇上游走,泛着银光,剔除根部的脏污和可能含有虫卵的腐殖质。
干净的蘑菇被小孩儿顺手扔到另一侧的铝制大盆里。
盆里接满了清水,蘑菇就在水面上浮浮沉沉,偶尔相撞打架。
有意思。
没受过身体训练,大概也没吃过人生的悲喜苦难,生活技能倒是挺丰富。
没想到张家人会这样养孩子。
黑瞎子正走神一秒,就听叶清羽那边回道:
“捡到的?不是九死一生偷到的?”
黑瞎子扶了扶眼镜,附身凑近那一头白毛,低声道:
“原来小道士不仅会符箓,还会算命。”
叶清羽只觉得一股子热气打在他后脑勺上,立刻就决定用脑袋向后撞去,却撞了个空,险些跌倒。
黑瞎子觉得这小孩儿气急败坏当不倒翁的样子可真讨人喜欢。
“我要是会算命,就先给你算个没有午饭吃。”
黑瞎子噗嗤地笑出声来。
连威胁人都不会亮爪子。
真可惜啊,那个张海秋死得太早了,否则真想让哑巴看看那种有意思的张家人。
他正想着,就听小孩儿很肯定地说:
“你这几张符箓是墓里带出来的,上面的味道很复杂,带着令人不愉快的陈旧气息。
就像是那种,几十年都没有通风透气过的杂物间。”
几十年?
黑瞎子将放在皮衣内侧口袋里的六张符箓拿了出来,在空气里抖了抖。
如果它们真的是和墓主人一起入土的,那少说有一千二百多年了。
“符箓上有味道?你能闻到距离你多远的符箓?”
叶清羽点点头,阿羽的天赋技能让他此时对从未有过接触的符箓如数家珍。
“没那么夸张,符箓上的味道嘛,是我自己的说法。
我师父会说那是符气、符灵什么的,但对我而言,那更像是一种感觉,一种很明显的味道或者气味。
我不知道其他学符箓的人有没有类似的感觉,毕竟我师父只有我一个徒弟。”
黑瞎子奇怪地“嗯”了一声。
“你师父不是经常带你去其他道观论道讲经吗?”
“啧,都什么年代了,科学讲经哪有讲符箓的。”
“那你们是?”
“我们讲的是经典道义研习、挖掘新时代意义,全面落实清静庄严环境生态工程,推动道教文创产品健康有序发展,电子化赋能传统文化传承。”
“啧啧啧。”
黑瞎子摇头赞叹,伸手从铝制水盆里捞了两颗山苍子,放进了嘴里。
“喂,生的山苍子吃多了会胃疼,这些是拿来做蜜饯的。”
话虽这么说,叶清羽犹豫一会儿,竟也从大水盆里捞了两颗山苍子放进嘴里,然后五官就皱在了一起。
“哈哈哈哈”的爽朗笑声让叶清羽没好气地踹了一下黑瞎子的小腿,然后跑进厨房用毛巾擦干了手,打开了冰箱。
其中一格满满都是叶清羽的精神营养液。
是叶清羽的,不是阿羽的。
“AB钙奶?果然还是个小孩儿。”
黑瞎子跟了上来。
他还是那么不拿自己当外人。
“你都嫌弃是小孩儿喝的了,还伸什么手啊?”
黑瞎子那双脏兮兮的手套己经被他脱下扔到了矮桌上,所以叶清羽这一巴掌正好打在了黑瞎子温热的手掌上。
而黑瞎子却反手抓住了叶清羽的手,两人掌心相对。
黑瞎子顺势上下摇晃了两下,仿佛什么友好建交现场。
“谁嫌弃了?小孩儿用的才是好东西,见者有份。”
“啧,自己拿。”
黑瞎子松开了手,叶清羽却因为那离去的触感空握了握,说道:
“你一定是个盗墓的行家。”
酸甜轻盈的乳酪味丝滑地掠过黑瞎子的味蕾,他随口回道:
“就因为我手上的茧子?”
叶清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最初的信息来源当然是系统的世界背景介绍,但阿羽可不能这么说。
“那是敲定我观察结果的最后一根稻草。前面的一捆稻草是你给我的感觉。
我很小的时候见过几个我师父的同行,他们给我的感觉分为两种。
有的很沉,低沉阴沉,仿佛随着他们挖的每一寸土不断下沉。”
黑瞎子吸空了第一瓶AB钙奶,空气和为数不多的液体混合着穿过吸管,发出略显尖锐的空吸声。
“那我是很沉的这种?”
他开始拆第二瓶。
叶清羽伸手抢过黑瞎子刚扎好吸管的这一瓶,道:
“才不是,你是第二种,很飘很轻的那种。
就好像是不肯扎根、只管逐水而居的浮萍,也像信天翁的幼鸟,只在海上漂泊,不在陆地定居。”
黑瞎子轻嗤一声,用力地揉乱小孩儿的白毛。
“小时候没少看动物世界吧。”
叶清羽白了他一眼,把空瓶扔进垃圾桶后就继续出去清理菌子。
“你要是不乐意听这种比喻,那你就是被风雨吹上天空的塑料袋儿。从南飘到北,从东飘到西。”
黑色的大号塑料袋儿最后没跟欠打的小孩儿计较。
或者说,他打算吃完眼前这一桌午饭再计较。
羊肚菌酿肉上淋着琥珀色的汤汁,羊肚菌特有的木质芳香混合着新鲜猪肉的油脂香,鲜甜爆汁。
黑瞎子嚼到了里面的马蹄碎,咸中带甜的口感让他配着吃了一大口米饭。
香煎松茸是黑瞎子按照小孩儿的要求切的,切得很厚,横截面露出雪白的肉质。
黄油煎制的焦香霸道地扑来,高温逼出了一种坚果的烘烤味。
黑瞎子一口咬下去,发现果然是外脆里嫩。
先是焦脆的表层,接着才是肥厚菌肉爆出的汁水,鲜甜中带着黄油的奶香。
粗盐和黑胡椒颗粒在舌尖化开,被凸显的菌子本味让他配着吃了两口米饭。
青椒腊肉炒杂菌是黑瞎子最喜欢的。
腊肉煸出的烟熏咸香和吸饱了油脂、稍有韧性的杂菌让青椒的清爽辛辣升华了不止一个高度。
他配着吃了三口米饭。
碗正好空了,黑瞎子没有急着去添第二碗,而是拿起汤勺舀了两勺松茸春笋土鸡汤。
汤色清澈金黄,松茸片如象牙白的小舟泛在水上,春笋嫩黄如玉,汤底隐约可见沉着的土鸡块和红枣。
第一口汤,鸡油的丰润和松茸的松木鲜香首冲味蕾,回甘清甜。
第一口菜,鸡肉酥烂,松茸醇厚,越嚼越浓越香。
黑瞎子正要添第二碗饭,就被正好刚添完第二碗的叶清羽顺手接过了空碗。
两人默契地一言不发,只一味埋头苦吃,吞掉珑虎山春天的馈赠。
最后叶清羽端着一大杯野山莓气泡水,试图压下嗓子眼里的饱嗝,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比较起了他作为叶清在解家吃过的几顿饭。
等把解家那群烂橘子解决了,就找个理由带花儿爷来珑虎山旅游吧。
正想着,他眼前就出现了那几张气味存在感异常明显的符箓。
“这是灵契转厄真符,想让我帮忙看清楚的话,可不免费。”
“放心,我从不坑小孩儿。开个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