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托克顿港区,“老查理”酒吧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闪烁着廉价而暧昧的粉紫色光芒。空气里混杂着咸腥的海风、劣质啤酒的酸馊味和油炸食物的油腻气息。狭窄的街道两旁,仓库的阴影如同蹲伏的巨兽,路灯昏黄,光线勉强刺破一小片黑暗。
米克尼站在酒吧门口,深吸了一口带着港口特有味道的潮湿空气。他没有喝酒——保持清醒是探寻真相的前提。但他努力让自己进入一种状态:疲惫、精神涣散、带着一丝对现实世界的疏离感。他刻意忽略了远处隐约的警笛声(可能是处理另一起港口区的斗殴),也忽略了几个靠在墙角、眼神不善的流浪汉投来的打量目光。今晚,他不是冷静锐利的探长,他要尝试成为那个被酒精和药物侵蚀、意识模糊的阿尔文·波普。
安德森跟在几步之外,手里拿着笔记本和一个小型录音机(1978年的便携设备,笨重但实用),神情复杂地看着米克尼。他理解探长的意图,但内心深处仍有一丝疑虑:这样真的能行吗?把自己代入一个醉鬼的视角,能找到什么被忽略的线索?
米克尼看了一眼手表:凌晨12点50分。根据酒吧监控,波普大约在这个时间点摇摇晃晃地独自离开。他推开了“老查理”那扇油腻的木门。
酒吧内的喧嚣热浪扑面而来。烟雾缭绕,老旧的点唱机播放着沙哑的乡村音乐,水手、码头工人和穿着暴露的女招待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大声谈笑,咒骂,碰杯。汗味、烟味、廉价香水味和酒精味混合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浓烈气息。米克尼没有停留,只是用余光扫视着嘈杂的人群,努力忽略那些具体的面孔和声音,只留下模糊的光影和噪音的印象——就像深度醉酒或药物影响下的感官。
他挤出人群,重新回到清冷的街道上。身后的喧嚣被门隔绝,瞬间的安静反而带来一种不真实感。他模仿着监控里波普的步伐——脚步虚浮,身体微微摇晃,方向不定。他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凭着一种模糊的“想找个暖和地方睡觉”的本能,沿着码头区杂乱无章的街道,漫无目的地向前晃荡。
安德森默默地跟在后面,保持着距离,像一个沉默的影子,记录着米克尼的路径和状态。
路,越走越暗。仓库区巨大的阴影吞噬了大部分光线。脚下的路面坑洼不平,积着白天的雨水和不知名的污物。米克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刻意不去规避那些水洼,让冰冷的泥水溅到裤腿上,模拟着波普可能的狼狈。他开始感到一丝真实的疲惫和感官上的麻木。周围的世界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集装箱堆叠的轮廓是模糊的,远处轮船的汽笛声是遥远的,海风带着的寒意也变得迟钝。
寒冷…亮光…臭味…波普在审讯中断断续续的感官碎片在米克尼脑海中回响。他刻意去捕捉这些感觉。
寒冷:深夜港区的风确实刺骨,单薄的衣物无法抵挡。
亮光:他抬起头,望向金融区的方向。那里高楼林立,即使在深夜,许多办公室依然亮着灯,尤其是那些玻璃幕墙的大楼,像巨大的、镶嵌着光块的黑色晶体,在远处散发着冰冷而的光芒。特别是SSC大楼,顶部的几个装饰灯彻夜不熄。这光芒,对于在黑暗码头区游荡的波普来说,可能像灯塔?或者…只是潜意识里“暖和”(有光的地方可能更安全?)的指引?
臭味 垃圾箱的味道。码头区的大型商用垃圾箱很多,里面堆满了腐烂的食物、渔获内脏和工业废料,气味浓烈刺鼻。尤其是在金雀花巷那种地方。
米克尼并没有特意选择走向金雀花巷,而是完全听从内心的“醉意”来指引前进的方向。他的步伐有些踉跄,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但又似乎在这种状态下找到了一种别样的自由。
走着走着,他不知不觉地拐进了一条更为狭窄的小巷。这条小巷两侧矗立着高耸的仓库墙壁,给人一种压抑而封闭的感觉。路灯早己彻底损坏,使得整个小巷陷入一片漆黑,只有远处高楼上投射下来的微弱天光,勉强照亮了一小片地面。
在这黑暗而寂静的环境中,米克尼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在墙壁间回荡,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努力放空思维,让意识处于一种半游离状态。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滴答…滴答…”声,毫无征兆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米克尼猛地停下脚步!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所有的感官从模拟的“醉酒”状态中抽离出来,变得无比敏锐!那声音…不是幻觉!就在附近!
“安德森!”米克尼低喝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小巷里异常清晰。
安德森立刻从后面的阴影中快步上前:“探长?怎么了?”
“听!滴答声!”米克尼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昏暗的巷子。
安德森屏息凝神,几秒钟后,他也听到了!声音很微弱,但非常有规律,像机械钟表走动的声音,又似乎…更清脆一些?来源似乎就在前方不远处的阴影里。
两人放轻脚步,循着声音走去。声音来自巷子尽头一个半塌的、堆满废弃木箱和油布的角落。米克尼示意安德森警戒,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拨开散发着霉味的油布。
“滴答”声更加清晰了。
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角落。没有钟表。声音的来源,赫然是一只被丢弃的、沾满油污的旧皮手套!而在手套旁边,一个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小东西,正随着他们的动作,在光束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米克尼蹲下身,用随身携带的镊子小心地夹起那个小东西。
那是一块男式腕表。不是芬恩那种昂贵的劳力士,而是一块相对普通的不锈钢表壳腕表。表带断裂,表蒙布满划痕,看起来像是被人丢弃或遗落的垃圾。但表盘上的指针,仍在顽强地、规律地走动着,发出清晰的“滴答…滴答…”声。
米克尼的心跳加速了。他仔细端详这块表。表盘的设计…有点特别。不是常见的数字或罗马字刻度,而是…一圈细密的同心圆环?中心有一个极小的、深色的点。在昏暗光线下,几乎看不清。
“探长,这表…”安德森凑过来看,“很普通啊,垃圾堆里常见。滴答声…可能就是它发出来的?波普听到的滴答声,会不会就是这种普通的表声?”
“有可能。”米克尼没有否认,但他翻转表身,用手电仔细照着表壳背面。那里刻着几个模糊的字母缩写:R.D. 还有一个几乎被磨掉的日期:76/10。
R.D.? 76/10?1976年10月?这代表什么?人名缩写?纪念日?
米克尼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奇怪的同心圆表盘上。他尝试着将手电光以不同角度照射表盘。当光束以一个非常小的斜角、并且集中照射表盘中心那个深色小点时——
一道极其细弱、但清晰无比的绿色光束,猛地从表盘中心射出!光束很细,如同激光笔,瞬间投射在对面斑驳的墙壁上,形成一个极小的、晃动的绿色光点!
米克尼和安德森都愣住了!
“这…这是什么?!”安德森惊呼。
米克尼迅速调整手电角度,光束消失。他反复试了几次。只有以特定角度、特定强度照射表盘中心那个特定点时,才会触发这道诡异的绿色光束!
“这不是一块普通的表!”米克尼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关键线索的激动,“这是一个改装过的**诱导工具**!这个光点,这个特定的触发机制…格里菲斯说过,强光,尤其是特定频率或颜色的强光,是深度催眠诱导的有效工具!这块表,可能就是风衣男用来诱导波普的工具之一!他可能利用它发出特定的光线信号,配合声音(滴答声)和凝视,来加深催眠状态!”
他小心地将这块诡异的表装入物证袋,连同那只破旧的皮手套(上面可能沾有使用者的皮屑或纤维)。这是他们第一次找到可能与风衣男首接相关的、带有明显催眠诱导功能的物理证据!
“R.D.…76/10…”米克尼喃喃自语,眼中光芒闪烁,“这会不会是催眠师的身份线索?或者…是下一个受害者的标记?”
就在这时,米克尼口袋里的微型对讲机(警局内部配发的笨重型号)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接着传来留守警局的内勤文员压低的声音:
“探长!紧急!阿尔文·波普在拘留室出事了!他…他突然陷入极度狂躁状态,用头猛撞墙壁,口中反复尖叫着‘眼睛!别看我!绿光!绿光要来了!’医生己经注射了镇静剂,但他情况很不稳定!还有…技术科那边有发现!在芬恩西装内衬夹层里找到的几根特殊纤维,确认是一种非常昂贵的、手工定制的意大利羊绒面料!这种面料在斯托克顿极其罕见!”
绿光!羊绒面料!
米克尼看向物证袋里那块诡异的、能发出绿光的改装手表,又想起芬恩指缝里那些昂贵的纤维!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开始被一条名为“催眠”的线串联起来!
风衣男(催眠师)穿着昂贵的意大利羊绒外套?这与流浪汉的形象格格不入!他利用改装手表发出绿光作为诱导信号?波普在深度催眠状态下残留的恐惧,在拘留室被某种因素(也许是药物的戒断反应?)触发,导致了他的狂躁?
“回局里!快!”米克尼当机立断,眼中没有丝毫疲惫,只有更加炽烈的火焰。虽然金雀花巷的谜团依旧浓重,但这条深夜模拟的“醉鬼之路”,终于让他们捕捉到了幽灵留下的一丝实质性的痕迹——一块能发出致命绿光的诡异手表,以及指向一个可能穿着顶级定制羊绒外套的、隐藏在“流浪汉”伪装下的真正操纵者。
夜色更深,道路依旧在迷雾中延伸,但猎人的手中,己经握住了第一枚指向幽灵心脏的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