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张府。
残阳如血。
惨白的灯笼在晨风中摇曳,映照着堂屋中央那口薄薄的棺木。
孙氏一身素缟,跪在蒲团上,不断往面前火盆添着纸钱。
火光跳跃,映着她平静无波的脸。
她心中没有悲痛,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空洞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恨意。
张怀仁死了,跳崖而死,尸骨无存。
孙老爷子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那个……秀英啊,陈掌柜今早又托人捎话。只要你点头,聘礼再加三成。”
孙老夫人连声附和:“是啊秀英,人死不能复生,日子总得要继续下去。
“你要学会往前看。”
孙氏猛地抬头,言语坚定道:“爹、娘!我现在不想改嫁。”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那张怀仁是个什么东西?他是杀人凶犯呐,你难道还想为一个杀人犯守一辈子活寡?
孙氏倔强地别过脸去,不发一言。
见孙氏不为所动,孙大郎急道:“妹妹,你怎的这般糊涂。陈掌柜愿意出五百两银子聘礼娶你过门,还答应给我在酒楼安排个体面差事。”
“早说,爹娘年事己高,你难道就不为家里着想吗?咱们做子女的,总要替父母分忧才是。你若应下这门亲事,既能减轻二老的负担,又能帮扶哥哥,何乐而不为呢。”
孙氏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扎的她生疼。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一脚踹开。
捕头王泗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今天的并没有穿官服,反而身着一身靛蓝绸衫,腰间别着铁尺,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哟,都在呢?”
孙老爷子赶忙赔笑上前:“王捕头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当然是查案喽。”王泗眼睛首勾勾盯着跪在地上的孙氏。“张怀仁的案子还有些诸多疑点,本捕头特来查验一番。”
王泗大步走到灵堂前,一脚踢翻供桌上的贡品。
孙氏惊呼一声,本能地想扑过去阻止,却又硬生生停住。王泗的目光像一条毒蛇,令她下意识地将衣领拢紧,不敢多言。
“本捕头怀疑这灵堂内有凶犯赃物,尔等若再不闪开,连你们一块儿抓。”
孙大郎本想上前帮忙,却被一个衙役用刀鞘抵住胸口。孙父孙母吓得缩在墙角,不敢出声。
王泗趁机贴近孙氏,压低声音道:“小娘子,识相的话今晚就来衙门找我。”
“不然,你就等着蹲大牢吧。”
孙氏浑身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她死死盯着王泗那张油腻的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无耻。”
王泗不怒反笑,伸手扯下灵堂上的白幡,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这破布留着做什么?杀人犯也配用白幡?”
孙氏终于气急,抓起供桌上的烛台作势要砸,“王泗,你给我滚。”
王泗轻松夺下烛台,顺势在她腰上摸了一把。
“呦,脾气还挺刚烈。不过,本捕头就喜欢驯服烈马。”
他转身对两位衙役吆喝道。
“走,咱们明日再来。”
说罢,得意地冷哼一声,带着衙役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
灵堂内一片死寂。
孙氏缓缓蹲下身,默默收拾着被踢翻的火盆和散落的纸钱。
王泗的威胁,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孙氏心中那点可怜的坚持。
她之前不想立刻改嫁陈掌柜,是出于一种近乎自虐的“体面”,是对过去一个形式上的告别。
但王泗的逼迫,让她看清现实的残酷:
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寡妇,在王泗这种人眼中,就是一块可以随意啃噬的肥肉。
若是拒绝他?
等待她的将是无穷无尽的骚扰、构陷,甚至可能连累家人。
而更加可笑的是。
陈掌柜……
那个在客来安让她受尽屈辱的男人,此刻竟成她唯一可攀附的浮木。
至少,他是正经商人,有家有业。
图的是她的人,许诺的是正妻之位。
嫁给陈掌柜,不仅能摆脱王泗的魔爪,更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甚至……
能立刻解决安葬张怀仁的问题,用陈家的力量让王泗闭嘴。
“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孙氏脑海中。
对张怀仁最后一点形式上的“忠诚”,在生存的压力和王泗赤裸裸的威胁面前,被彻底碾碎。
“呵,这世道,哪容得下她一个弱女子守着那点虚无的“体面”?”
“张怀仁,你生前毁我,死后连累我。”
“如今,我为自己寻条生路,也让你顺利“入土为安”。”
“从此,咱们两不相欠。”
天亮时分,孙氏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裳,对早早赶来的父母说:
“爹,娘。”
“回复陈掌柜吧。”
“就说这门亲事……我应了。”
“但是,有个条件必须答应。”
孙氏扭头望向灵堂前的空棺材,神色复杂:“今天,务必将怀仁好好安葬。”
孙氏父母喜出望外,连忙应下。随即让儿子孙大郎前去通风报信。
半个时辰后。
陈掌柜带着聘礼匆匆赶到。
陈掌柜面色红润,经过两天两夜的休养,早己和常人无异,完全看不出两天前他还命悬一线,险些丧命黄泉。
如此神奇的恢复令人不禁啧啧称奇,“神医”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他指挥家丁帮忙收拾灵堂,又派人去请道士做法事,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夫人放心,张怀仁的后事,老夫一定办得风风光光的。”
孙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正要道谢,院门再次被人一脚踹开。
王泗带着五六个衙役闯了进来,看到陈掌柜一行人,脸色顿时阴沉如墨。
“陈掌柜这是何意?”王泗阴阳怪气地问,“莫非是要强娶民女?”
陈掌柜不慌不忙地作揖:“王捕头说笑了。老夫与夫人是明媒正娶,聘书聘礼一应俱全。”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纸文书,“这是县衙盖过印的婚书,请过目。”
王泗接过一看,脸色更加难看。
他猛地转向孙氏,眼中满是威胁:“小娘子可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