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的仁慈与暴戾,从来只在一线之间。那短暂的“窗口期”如同吝啬鬼施舍的残羹,转瞬即逝。
大海上的浓雾重新聚拢,像冰冷的手掌握紧着简易筏。
风浪的喘息结束后,更狂暴的乱流已经是苏醒的巨兽,狠狠撕扯着用藤蔓和浮木勉强捆扎的脆弱希望。
大量的运动让王大海的体力早已透支,每一次划水都像在撕裂肌肉。
激浪来临,这冰冷的海水开始灌进鼻腔。
王大海只能死死抱住木筏,身体像破麻袋般被巨浪抛起、摔落。视野被惨白的水沫占据,耳边只有风浪的狂啸和自己心脏濒临极限的擂鼓声。
意识在冰冷和窒息中沉浮,仿佛随时会被这无情的深渊彻底吞噬。他想起老渔民的话:海龙王收人,从不打招呼。
罗三浮的状况稍好,但也脸色铁青,嘴唇冻得发紫,每一次对抗浪头都压榨着他最后的力气。
这筏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藤蔓一根根绷断,浮木在撞击中散开。绝望,像比海水更冷的毒液,开始侵蚀骨髓。
就在简易筏即将分崩离析的最后时刻,两人同时抱紧了一块浮木,这时候一定不能被冲散。
在王大海他们和风浪搏斗的另一边海警巡逻艇指挥舱内,雷达屏幕上一个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光点引起了操作员的注意。
“报告!三点钟方向,距离约两海里,发现微弱不明信号源!特征…像是应急信标,但极其不稳定!”雷达操作员的声音平静且迅速的汇报着。
面容刚毅的海警指挥官陈锋目光一动:“调整航向030!全速抵近!探照灯准备!密切观察海面,可能有遇险的人员!”
巡逻艇引擎飞速转动,飞快的破开汹涌浪头,刺目的探照灯光刺破浓雾,在翻滚的墨蓝色海面上反复扫掠。
“左舷!一点钟方向!海面上有漂浮物!…是人!筏子上有人!”瞭望哨的声音通过扩音器炸响在甲板上。
数道凝聚的光束如同天神垂下的救命绳索,瞬间撕裂了王大海和罗三浮头顶的死亡阴霾,锁定了在惊涛骇浪中两个无助挣扎的身影!
巨大的浪头正将浮木高高掀起,眼看就要将其彻底拍碎!王大海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强大力量猛地将他从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提起!接着是干燥、厚实的毛毯裹住身体的、那是令人几乎落泪的温暖。
他像被抽掉所有骨头的软体动物,瘫倒在坚实、微微震动的甲板上,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机油味和钢铁气息的空气,剧烈地咳嗽着,咳出带着腥咸的海水和劫后余生的恐惧。
“同志!坚持住!安全了!”一名年轻海警半跪在他身边,快速检查他的状况。
王大海挣扎着抬起头,抓住了对方的手臂,那眼神里的恐惧尚未褪去,却已被一种更原始、更急切的情绪取代——那是离家漂泊的游子对港湾的渴望的光。
他的声音沙哑语调急切的说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海警同志,这是去琼崖村的方向。对吗?请送我回琼崖村!我是王大海!家里…家里人都以为我死了!我想快点回家”他这时唯一想到的就是回到那个温暖的破屋。
另一边,罗三浮虽然同样狼狈不堪,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但多年一线锤炼出的意志让他强撑着坐起。
在两名海警好奇的目光中,他动作沉稳地从贴身防水包的夹层里,取出一个证件夹。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闻讯快步走来的指挥官陈锋,“啪”地一声展开!
“同志!我是海关总署缉私大队,一级警督,罗三浮!警号XXXXX!”他的声音虚弱,到吐词清晰,面色严肃的说道:“有重大紧急案情及涉案文物,需立即向上级汇报!涉及国宝级水下遗址及重大走私集团!请求最高级别通讯权限!”
指挥官陈锋神情瞬间肃穆,眼神扫过证件,没有任何迟疑:“确认身份!通讯室!一级加密线路,直连海关总署缉私局指挥中心!立刻!”他快步上前,双手搀扶起罗三浮,走向舰桥后方的保密通讯室。
王大海裹着毛毯,被安置在旁边的水手室中,温暖祥和的气息包裹着他,让他终于全身心的放松下来。
他模糊听到通讯室方向传来罗三浮快速且条理极其清晰的汇报声:“…坐标确认,‘镇海椁’…规模超乎预计…周慕云为首…武装盗掘…关键证物获取:皮卷地图一份,清国螭龙玉佩一枚…水下存在未知高危因素…请求立即实施最高级别海域封锁…”
片刻,通讯室门开。罗三浮走了出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的重压似乎减轻了些。
他手中拿着一个已经封好的、印有海关缉私专用封条的透明证物袋。袋子里,那块绝岛上得来的螭龙玉佩和古老的皮卷地图清晰可见。
他郑重地将证物袋交到陈锋指挥官手中:“同志,证物在此。请务必安排绝对可靠的武装押运,直送总署!”
做完这一切,罗三浮才走到王大海身边坐下,递给他一杯温热的糖盐水。
“大海,”他的声音低沉,严肃的说道:“这次,你够硬气。没你,我折定了。功劳,我罗三浮记着。”
说完他拍了拍王大海的肩膀,轻声说道:
“我觉得,你最近别盖新房,别买大船!那块‘石头’,是你用命换的,自己掂量着用,记住财不露白!?等我案子结了,风声过去,会来找你。”
他盯着王大海的眼睛,加重语气:“‘镇海椁’下面的一切——石头兵、怪声、红雾——烂在肚子里!?对爹娘、媳妇、栓柱,一个字都别提!就说遇上风暴,船沉了,抱木板漂着,命大被海警捞上来了!明白?!”
王大海用力点头,喉咙发紧:“明白!罗警督!”深海的秘密和金锭的温热,被他死死摁进心底。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回家!
海警船引擎轰鸣,坚定地劈开海浪,航向直指琼崖村。船尾,浓雾终于彻底消散,露出灰蒙却令人心安的天空。海风带着凉意,也带来了陆地的气息。
王大海挣脱劝阻,扒掉破烂湿冷的潜水服外层,只穿单薄内衣,固执地站到船舷边。
他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栏杆,身体前倾,像一尊望乡的石像。
秀兰…爹…娘……顺风号…
深海巨椁的冰冷、无面俑的死寂、猩红雾的威胁、周慕云的怨毒…所有惊魂,都被对那个亮着灯火、飘着饭香的小院的思念,蛮横地挤到了角落。
那里,才是他拼了命也要爬回去的宝藏。
他仿佛看到了村口的小码头,看到了自家屋顶的炊烟,听到了那等待已久的、宣告他归来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