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村的麦浪比往年早了半旬翻涌。
沈昭棠蹲在田埂上，指尖掠过穗子的青麦，玉坠在衣襟下微微发烫。
这是她用玉坠催熟的第三茬作物了，晨起时张阿婆还拎着半篮新摘的青菜来道谢："昭棠丫头，我家那小孙子吃了你给的菜种，说比往年甜溜儿。"
话音未落，田垄那头传来粗重的脚步声。
两个穿青布短打的壮汉踢开篱笆，其中一个脸上有道刀疤，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沈娘子好手段啊，这地长得比王家的肥田还旺。"
沈昭棠首起腰，沾着泥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她注意到两人腰间别着王财主家特有的青铜虎牌——那是王富贵给手下的标记，专用来吓唬佃户的。
"两位这是？"她语气平和，余光瞥见赵轩从田边的柳树后转出来，月白衫角沾着草屑，手里还攥着本《齐民要术》，倒像个路过的村学先生。
刀疤男往前跨了半步，靴底碾碎几株青麦："王老爷说了，这地是他早年圈的荒，你占着种得这么好，总得交点'辛苦费'。"他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每年五石米，少一粒就把你这破棚子拆了！"
"五石？"沈昭棠笑出声，"王财主倒是会算。
这地是我花十贯钱从张老头手里买的地契，县太爷都盖了红印的。"她指节叩了叩腰间的布包，"再说了，我这麦子长得好，是因着用了自家沤的肥——王财主若想要，我倒能教他法子。"
刀疤男的脸涨成猪肝色，扬起手就要推她。
赵轩突然上前半步，书册"啪"地拍在他手腕上："青岚村讲究个理字。"他垂眼翻书，声音清清淡淡，"《大胤田律》第二十三款写得明白，田契为凭，强征私田者杖三十。
两位是想试试县太爷的板子？"
刀疤男的手悬在半空，喉咙里滚出两声闷哼。
另一个瘦子扯了扯他的衣角，两人瞪了沈昭棠一眼，踢翻个陶瓮才骂骂咧咧离开。
"他们还会再来。"赵轩望着两人背影，指尖书脊，"王富贵在县里有熟人，上次孙县令的小舅子来收税，还在他家喝了半日茶。"
沈昭棠望着被踩倒的麦秆，嘴角反而翘了起来："所以得让他没机会动手。"
第二日晌午，晒谷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沈昭棠站在老槐树下，手里举着张写满字的麻纸："各位叔伯婶子，我沈昭棠占着青岚村的地讨生活，不能吃独食。"她展开麻纸，"这是分红契——今年麦收，三成归我，七成按人头分给村里。
往后每茬作物都这样，立字为据！"
人群炸开了锅。
张阿婆抹着眼泪拽她袖子："丫头，这可使不得......"
"使得！"刘老汉杵着锄头挤到前头，"我家那三亩地去年才收两石，今年照着昭棠教的法子，能多打半石！
她分七成，那是菩萨心肠！"他转头冲刀疤男昨日站的方向啐了口，"王财主算个甚？
咱们青岚村的地，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
几个壮实的汉子跟着起哄，把沈昭棠围在中间。
刀疤男不知何时又溜到场边，听着此起彼伏的"昭棠丫头"，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跺了跺脚，挤开人群跑了。
暮色漫进院子时，赵轩抱着个桐木匣子进来。
匣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印版和信笺："我托镇里的老秀才刻了'青岚坊'的印记。"他抽出张信笺，"往后咱们的麦面、菜干都盖这个章，再找林泽辰带几个小子跑运输——王富贵要是敢卡路，咱们就绕到南边的山路，他总不能把整座山封了。"
林泽辰正蹲在院角擦刀，闻言抬头笑："我前日教村东头的铁柱几招，那小子现在能扛两袋麦子跑半里地不喘气。
再挑十个壮实的，够看场子了。"他拍了拍腰间的剑，"再说了，真要动刀子，我兄弟几个也不是吃素的。"
沈昭棠摸了摸印版上的"青岚坊"三个字，玉坠在胸口发烫。
她想起今早把"养生粥"的方子说给张阿婆听时，那老人眼睛亮得像星星——说是用青麦、红枣、山药熬的，喝了干活不喘气。
不出三日，邻村的妇人肯定会上门打听。
"去村口看看？"赵轩突然说。
两人并肩走到村头的老柳树下。
晚风掀起沈昭棠的衣角，远处的山影像幅未干的水墨画。
她望着田垄里起伏的麦浪，轻声道："王财主以为我是块软柿子，可他不知道......"
"知道什么？"
"我种的从来不是麦子。"沈昭棠转头看他，眼里有星光在跳，"是人心。"
王财主的书房烛火摇曳到三更。
他捏着手下探来的情报，纸角被指甲掐出褶皱："分红、青岚坊、养生粥......"他突然把纸拍在桌上，盯着案头的青铜虎牌笑了，"这丫头，倒有点当年我在商会上斗老周头的狠劲。"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
王财主吹灭烛火，黑影里他的眼睛闪着光："有意思。
那就让我看看，你这把火，能烧到几时。"
后半夜，林泽辰敲开沈昭棠的门。
他身上带着山风的凉意，低声道："村外山坳里来了批流民，有老有小。
我看他们可怜，想......"
沈昭棠裹紧外衣，望着窗外的月亮："安置到村东头的空屋吧。
记得让张阿婆熬点热粥——青岚坊的人，不能饿着。"
林泽辰应了声，转身要走，又回头："你说王财主会不会......"
"他今晚肯定没睡好。"沈昭棠关上门，玉坠的光透过衣襟映在墙上，像朵待放的花，"但真正睡不着的夜，还在后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