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烛火被穿堂风掀得东倒西歪,苏檀扶着廊柱的指尖泛白,喉间那股痒意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
她垂眸盯着青砖缝里的苔痕,数到第七下咳嗽时,终于没再掩唇——细碎的咳声撞碎了满室凝滞的空气,老侯爷手中的茶盏"当啷"坠地,碎瓷片溅到顾蘅绣着缠枝莲的鞋尖。
"檀儿!"裴砚的手掌先一步托住她后颈,另一只手虚虚环在她腰侧,体温透过月白锦缎渗进来。
苏檀顺势向后倒了半寸,恰好贴在他紧绷的臂弯里,能听见他心跳如擂鼓。
她抬眼时睫毛轻颤,眼底浮起薄泪:"方才...方才试衣时,我总觉得袖口扎得慌。"
廊下的婆子们窃窃私语像炸开的蜂群。
顾蘅攥着帕子挤到近前,指尖几乎要戳到苏檀额角:"妹妹莫要急,许是新衣料子糙了。
我这就让人去拿参汤——"
"不是料子。"苏檀打断她,从袖中摸出半张泛黄的纸,边缘还沾着星点褐渍,"方才换衣时,我见袖口线脚松了,扯出这团药粉。"她将纸递向裴砚,指甲盖大小的纸团上,"青梧堂"三个字洇着水痕,却仍清晰如刀刻,"侯府的医女从不用这种方子。"
顾蘅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那张纸,忽然想起昨夜在妆匣里摸到的异样——原是这丫头早有准备!
她强扯出笑,声音却发颤:"定是妹妹多心了。
我这就差人去熬解毒汤——"
"不必麻烦姐姐。"苏檀突然攥住裴砚的手腕,指尖凉得像浸了冰水,"方才试衣时,我闻见袖口有股甜腥气,和去年二房姨奶奶中毒时的味道像极了。"她仰起脸,眼尾泛红,"阿砚,你信我么?"
裴砚喉结滚动,将她往怀里拢了拢:"我信。"他转身时衣摆扫过顾蘅裙角,"沈医官,劳烦验验这药粉。"
沈云娘捧着银盘的手顿了顿。
她本是要退下的,此刻却将银针对着药粉一探——针尖瞬间蒙上层青灰。"此粉掺了鬼针草汁。"她声音像碎冰,"寻常止痒散里加这个,分明是要......"
"要什么?"顾蘅突然拔高声调,"沈医官莫要血口喷人!
我这就去取我新得的'清润汤',妹妹喝了定能——"
"姐姐且慢。"苏檀盯着顾蘅手中的青瓷碗,药香混着苦艾味漫出来,她鼻尖微动,"这药香...和青梧堂的'止痒散'倒有七分像。"
顾蘅的手一抖,药汁溅在她葱绿裙上,洇开团暗黄的渍。
沈云娘己快步上前,接过药碗晃了晃:"鬼面藤。"她指甲挑开药汤表面的浮油,露出几丝暗红藤须,"这东西只有青梧堂的毒医敢用,专门掩其他毒药的气味。"她抬眼时目光如剑,"顾姑娘,你说这是民间良医开的方子?"
祠堂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顾蘅望着沈云娘指尖的藤须,忽然想起三日前在街角茶棚,冷夫人将这包药塞给她时说的话:"喝了这汤,保证那小蹄子痒得说不出话。"她喉咙发紧,强撑着笑:"我...我只是替人转交,真不知里面有这东西!"
"替谁转交?"裴砚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井,他扣住顾蘅手腕的指节泛白,"你房里搜出的信笺,和冷夫人的往来账目,当我查不出来?"
苏檀望着顾蘅煞白的脸,袖中那张配方纸被攥得发皱——那是她昨夜溜进顾蘅的小厨房,从药渣里筛出来的。
此刻她轻轻扯了扯裴砚的衣袖:"阿砚,我冷。"
裴砚的目光立刻软下来。
他解下外袍裹住她,转身时对老侯爷行了礼:"孙儿先送檀儿回房。"
顾蘅突然扑过来,指甲几乎要挠到苏檀的脸:"你这贱蹄子!
明明是你自己——"
"够了!"老侯爷拍案而起,茶盏震得跳起来,"蘅丫头,你娘临终前让我好好护着你,你就是这么回报的?"他指着祠堂外,"去偏厅跪着,等我查清楚再说!"
苏檀靠在裴砚肩头,能感觉到他胸膛剧烈起伏。
路过廊下时,小满抱着她的妆匣追上来,匣底露出半角带毒的布料——那是她方才趁乱塞进去的。
夜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她望着顾蘅被婆子架走的背影,喉间的痒意终于淡了些。
"檀儿?"裴砚低头,见她睫毛上还沾着泪,声音立刻放软,"可是哪里还难受?"
苏檀摇头,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心口:"我只是...想看看那件嫁衣的内衬。"她声音轻得像叹息,"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裴砚脚步一顿,低头看她时眼底漫上心疼:"好,我陪你去。"
月光透过雕花木窗漏进来,在地上织出片银网。
苏檀被裴砚扶着跨进房门时,小满己点起了两盏羊角灯。
她望着妆台上那件猩红嫁衣,金线绣的凤凰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那只凤凰的眼睛,似乎比白日里更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