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坊的雨夜泛着浓重的霉味，雨水顺着青瓦沟壑砸在染缸里，将靛蓝的汁液溅上窗棂。裴翊的剑尖挑开染血的纱帘，烛火在穿堂风里忽明忽暗，照见龙袍的逆鳞纹在暗处泛着诡异的金芒。悬在梁上的绣娘尸首随风轻晃，缺了无名指的右手垂在绣架旁，指尖正对着未完工的龙袍下摆——金线绣的鳞片倒卷如刀，针脚走势竟与废太子血书上的笔迹如出一辙。
"将军来得倒快。"萧令容的断簪挑起绣娘垂落的右手，缺指处的伤口结着黑痂，"这逆鳞纹的绣法，是尚服局独门绝技——"簪尖突然刺入尸首腕脉，挑出缕掺着金丝的白发，"只是用先帝奶嬷嬷的遗发作线，倒是新鲜。"她将白发绕在簪尾，发丝遇烛火竟"滋滋"爆出靛蓝火星，"您猜奶嬷嬷悬梁那夜，枕下可压着这样的金线？"
裴翊的剑鞘劈开绣架，整匹龙袍"刺啦"裂成两半。夹层里掉出的不是衬布，而是成捆的《突厥译注》残卷，书页边缘的胭脂批注被雨打湿，晕染出塞外绿洲的轮廓："殿下连死人头发都算计，倒是省了买丝线的银子。"他碾碎书页边缘的胭脂印，墨迹混着雪莲粉的腥气首冲鼻腔，"这血书的墨，是贵妃药盅底的残渣吧？"
绣坊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萧令容的狐裘扫翻烛台，滚烫的蜡油滴在龙袍上，"滋啦"腾起白烟。烟雾中，逆鳞纹竟扭曲成突厥文的"弑君"二字："将军可闻过这种蜡？"她抓起把蜡渣按在剑鞘上，蜡渍遇铁锈泛出靛蓝，"北疆的蜂蜡混着火药，遇热即爆——"突然掀开染缸木盖，缸底沉淀的黑色粉末簌簌飘起，"尚服局这手'双面绣'，绣的可是弑君的旗！"
裴翊的剑尖突然抵住她咽喉："三日前绣坊进的那批金线，经的是玄甲军的漕船。"剑穗缠着的半截丝线突然绷断，露出内层的绞金丝，"这金丝里的'梅娘泪'，倒是与杜十娘断指上的同源。"他扯过绣架旁的账册，指腹抹开"玄武门砖灰"的条目，"连修宫墙的砖灰都拿来染线，殿下当真好算计！"
梁上突然坠下个藤编绣筐，五色丝线洒落满地。萧令容的断簪扎进筐底，挑出块带血的襁褓布："将军不如看看这个。"布上绣的并蒂莲纹裂开处，露出"永昌三年腊月十七"的朱批，"奶嬷嬷悬梁那夜，裹着废太子的襁褓上，也绣着这样的逆鳞纹。"她突然将襁褓浸入雨水，血渍遇水凝成狼头形状，"您生母吞金那日，贵妃赏的金瓜子——"簪尖戳破狼眼，"里头裹的硝石粉，正是这批金线的染料！"
雨势忽烈，豆大的雨点砸穿窗纸。裴翊的剑鞘扫开积水，露出地砖上的焦痕："这雷火痕迹，倒是与掖庭走水时相同。"他忽然踹翻染缸，靛蓝的汁液漫过青砖，竟腐蚀出幅边关地形图。图上朱砂标的粮仓方位，正对着纸鸢竹骨中的塞外黄沙痕迹，"殿下在尚服局养的不是绣娘，是炼毒的道士吧？"
"不及将军手笔大。"萧令容突然掀开绣娘的裙裾，小腿黥着的双头蛇刺青渗着黑血，"三年前玄武门重修时，您往砖泥里掺的硝石——"她掰开尸首紧攥的拳头，掌心黏着的玄武砖碎屑簌簌掉落，"如今正好用来酿'酒池计'的烈酒。"碎屑遇雨"滋滋"冒烟，在青砖上蚀出"突厥使"三个小字。
裴翊的剑尖挑起砖屑，火光映出他眼底的寒意："殿下连玄武门的砖都要算计？"
"算计的是将军。"她突然扯开龙袍袖口的金线，线芯裹着的火药粉遇潮凝结成块，"明日突厥使臣入宫赴宴，将军准备的'洗尘酒'——"断簪戳破酒囊，泼出的液体瞬间融穿地砖，"怕是要蚀穿玄武殿的金砖了！"
更漏声里，皇城方向突然传来钟鸣。萧令容的断簪戳破绣娘尸首的耳垂，掉出粒塞外金砂："将军可认得这胡地特产？"砂粒在剑身上滚出细痕，竟拼出"酒池"二字，"杜十娘用纸鸢运砂，为的就是今日这场'酒池宴'！"她突然甩出染血的绣帕，帕上逆鳞纹裂开处显出土耳其鹰徽，"使臣的国书早被调包，里头写的可不是求和条款！"
五更梆子敲响时，绣坊地砖突然塌陷。裴翊的剑穗卷住下坠的龙袍，袍角燎焦处显出一串突厥密文："双面绣，绣的是玄甲军的丧衣。"萧令容的狐裘扫过残卷，血书上的"弑"字正对玄武殿方位，"将军现在赶去，或许还能救下半壶毒酒。"
暴雨中，最后一匹龙袍在梁上燃起绿火。裴翊劈开火幕冲出绣坊时，远处玄武殿的琉璃瓦正泛着不祥的幽光。而萧令容抚摸着绣娘悬梁的白绫，指尖沾着的硝石粉与三年前皇陵地宫墙上的残渣一模一样——那日她拾起废太子的玉佩时，砖缝里渗出的，也是这般靛蓝的毒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