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翊的指尖抚过棋谱泛黄的边角，松烟墨混着血燕胶的腥气在书房里弥散。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九边图》上，羊皮地图的裂痕正好截断云州隘口，像被人故意撕去要害。
"将军盯着这残局己有两个时辰了。"萧令容的断簪挑开鎏金香炉的盖子，沉香灰簌簌落在棋谱边缘，"当年废太子与突厥国手对弈，七步之后满盘皆输——您猜他输在何处？"
棋枰上的黑子突然被烛火映出异样光泽。裴翊的剑尖挑起一枚棋子，底部的突厥文在光影下扭曲如蚯蚓："殿下可知这棋谱是抄本？"剑锋刮开棋子漆面，露出内层鎏金的狼头纹，"正本该在废太子棺中，怎会流落到尚食局的燕窝罐里？"
窗外忽起夜枭啼鸣，惊得守夜亲兵按刀西顾。萧令容的狐裘扫翻铜灯，滚烫的蜡油滴在棋谱上，"滋啦"腾起白烟。烟雾中，地图的裂痕竟与棋子纹路拼接出完整的隘口标记："将军可还记得，三年前工部重修皇陵时，丢过三车硫磺？"
裴翊的剑鞘突然砸向书案，震得棋子跳起："那硫磺分明是殿下派人劫的！"一枚黑子坠地碎裂，里头滚出粒金丝燕颅骨，"用废太子的遗物当棋子，殿下也不怕夜半鬼敲门？"
"鬼早就坐在棋盘对面了。"萧令容的断簪突然刺入《九边图》某处，羊皮遇热卷曲，显出道用尸油绘的密道，"将军不如猜猜，这密道入口是皇陵双棺，还是——"簪尖戳向裴翊心口，"您生母的衣冠冢？"
更漏声里传来急促脚步。亲兵撞开房门时带进股血腥气："禀将军！漕运码头截住艘可疑货船，押船的……"他喉头突然鼓胀，呕出大滩黑血，掌心紧攥的翡翠耳坠滚到裴翊靴边——正是杜十娘常戴的那只！
裴翊的剑穗缠住耳坠，玉石的裂隙里渗出靛蓝液体："杜十娘三日前就该死在江南，这耳坠上的毒——"他突然扯开亲兵的衣领，颈后黥着的狼头刺青正渗着黑血，"倒是与戍边军的死状一模一样！"
萧令容的断簪蘸了黑血，在棋谱上勾出歪扭的突厥文："将军可识得这'断指盟'的密语？"血字遇风凝固，形如被截断的手指，"杜十娘剁指立契时，用的可是先帝起居注当抵押——您猜她要换的漕粮里藏着什么？"
书案上的铜灯突然爆出火星。裴翊挥袖扫灭火苗时，瞥见灯座底部的云纹竟与棋谱残局重合。他猛然掀翻灯座，暗格里掉出捆信札，火漆印着杜十娘的胭脂纹："殿下连本将的书房都敢动手脚？"
"不及将军高明。"萧令容的狐裘扫过信札，封口处的金丝燕绒毛簌簌掉落，"您安插在漕帮的暗桩，不也往粮船里塞了火药？"她突然撕开信封，里头滑出半截断指，指节上套着的玉戒刻着"翊"字，"杜十娘这手指，倒是比她的舌头硬气。"
窗外忽传来瓦片碎裂声。裴翊的剑破窗而出，刺中个蒙面人的肩膀。那人反手掷出枚黑子，棋子撞在廊柱上炸开毒雾。萧令容的断簪挑开刺客面巾，露出张布满刀疤的脸——正是三年前皇陵失踪的守陵军！
"活人扮鬼的把戏该收场了。"裴翊的剑尖抵住刺客喉头，"说！杜十娘把起居注藏在哪艘粮船？"
刺客突然咧嘴大笑，残缺的舌根蠕动出含糊字句："双棺……开……"话音未落，七窍涌出的黑血己在青砖上凝成个残缺的狼头。
萧令容的断簪突然刺入刺客右眼，挑出粒冰晶："北疆的冰蚕毒，倒是与贵妃药盅里的配料一致。"她将冰晶按在棋谱某处，羊皮地图遇冷显形，绘出漕河十二渡口的布防漏洞，"将军现在去追，或许能赶上杜十娘的断指宴。"
五更梆子敲响时，裴翊的马蹄己踏碎码头薄冰。漕船桅杆上悬挂的断指旗在寒风里猎猎作响，旗面溅满的褐迹不知是血还是药渍。他剑尖挑起船板缝隙，黑火药混着雪莲粉簌簌洒落："好个'漕粮换史'！杜十娘的手笔，比殿下还疯三分。"
船舱深处突然传来琵琶声。裴翊挑帘而入时，杜十娘正抱着半截断琴，缺失的右指处裹着染血的棋谱："将军来迟了，起居注昨夜己入突厥王帐。"她突然拨动琴弦，音调竟与皇陵铜钟的自鸣声同频，"但妾身留了份抄本——"琴腹裂开，掉出卷用燕血写就的残页，"就藏在您生母的棺椁夹层里。"
江风灌入船舱，吹散燕血残页。裴翊的剑穗卷住半片飞纸，上头"永昌三年腊月十七"的朱批刺得他瞳孔骤缩——那正是生母的忌日。杜十娘突然咳出大口黑血，断断续续笑道："双棺既鸣……将军猜……谁在棺中等你……"
晨雾中传来战船号角。裴翊跃上甲板时，只见江心漂着具朱漆棺椁，棺盖缝隙里渗出熟悉的雪莲香。而萧令容的狐裘身影正立在远处礁石上，断簪指向棺椁的眼神，像极了当年在掖庭火场拾起玉佩时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