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贡院的滴水檐下结满冰锥，三千举子的呵气凝成白雾，在晨光里浮沉如云。萧令容的鹿皮靴碾过冻硬的青砖，靴底铁钉刮擦的声响惊飞了檐角寒鸦，鸦羽掠过号舍时，正撞上寒门举子陈墨颤巍巍提笔的手。他盯着宣纸上的策论题"论漕运改制"，笔尖悬在半空迟迟未落——墨迹晕开的形状，像极了那夜在朱雀街见过的毒粉梅花。
"这墨不对！"陈墨突然摔了砚台，墨汁泼在糊名卷上，竟洇出诡异的靛蓝。邻座的锦衣公子嗤笑一声："寒门竖子，连松烟墨都辨不清？"话音未落，那滩墨迹突然自燃，火苗窜起三尺高，焦黑的纸灰里显出"朱门酒肉臭"的血字。
巡场的礼部郎中王焕疾步而来，皂靴碾碎冰碴："放肆！考场喧哗者逐出——"他伸手去扯陈墨的考卷，指尖刚触到纸角，袖口突然腾起靛蓝火焰。火舌顺着官袍刺绣的云纹蔓延，吓得他在地上翻滚惨叫："水！快取水来！"
裴翊的剑鞘劈开号舍木栏，剑尖挑起未燃尽的残卷。焦黑的纸边在晨光下泛着珍珠粉的光泽，边缘的梅花水印遇热显形，正是宋姝胭脂铺特制的毒墨。"殿下这出戏，倒是比朱雀街的烟火还热闹。"他剑穗扫过王焕烧焦的官袍，带起一缕腥甜味，"连春闱的试卷都浸了'梅娘泪'，云纹卫的手艺越发精湛了。"
萧令容的断簪扎进陈墨的考篮，挑出半块蜡封的梅饼。金箔碎片从饼馅里簌簌掉落，拼出礼部侍郎刘璋的私印："将军该问问礼部的大人们——"她掰开梅饼，露出里头裹着的硝石粉，"这梅花饼的馅料，可是侍郎夫人亲手调的，昨日才送到各举子房中当夜宵。"
贡院突然死寂。所有举子的试卷同时自燃，靛蓝火焰中浮出相同的血字。陈墨撞开守卫，赤脚踩过满地冰碴，额间不知何时浮现梅形红痕："他们拿我娘逼我换卷！那试题早就……"他突然扑向盘龙石柱，后脑勺重重撞在獬豸雕像的獠牙上。鲜血顺着石兽的眼睛滑落，凝成个歪扭的"冤"字，血珠滴在青砖缝里，竟腐蚀出细小的梅花状孔洞。
裴翊的剑尖挑起血渍，獬豸口中突然吐出卷轴。羊皮卷上密密麻麻列着三百名被替换试卷的举子，每个名字旁都画着朵带血丝的梅花——与宋姝账本上的标记如出一辙。"礼部倒是会省事，"他剑锋抵住王焕的咽喉，"连罪证都藏在镇邪兽嘴里。"
萧令容的断簪蘸了陈墨的血，簪尖泛起靛蓝幽光："将军不妨闻闻这血。"她突然掀开王焕的官袍，腰间挂着的梅花香囊裂开，滚出几粒雪莲籽，"雪莲粉混着尸蟞血，正是'梅娘泪'的配方——侍郎大人日夜佩着毒囊，也不怕梦魇缠身？"
贡院后堂传来木箱坠地声。裴翊踹开铜锁，满箱试卷哗啦倾泻，最底层的黄麻纸裹着硝石粉。萧令容的簪子划开麻纸，露出半张皇陵舆图："永昌三年工部修缮先帝陵寝，运进去的可不是祭品——"她指尖戳向舆图某处朱砂标记，"这地宫里的三百吨硝石，够炸平十座皇城了。"
贡院外突然马蹄声急。玄甲军士滚鞍下马时，怀中铁匣震开，黑火药洒在冰面上滋滋作响："报！皇陵西侧陪葬坑塌陷，空棺里……"他忽然扼住喉咙，颈间浮现梅形红痕，咽气前挤出半句，"全是……火药……棺椁上有云纹卫的……"
"将军猜今早工部上报的'棺椁自启'，里头少了什么？"萧令容的断簪刺入舆图，正对皇陵龙脉标记。夹层里掉出永昌三年的钦天监密档，页边批注着"硝石镇邪"西字，"先帝选这风水穴，本就是要用硝石压住前朝戾气。可惜啊——"她碾碎雪莲籽撒向火药，紫雾腾起时，贡院梁上突然坠下个铁笼。
笼中捆着的妇人蓬头垢面，腕上镣铐刻着工部印记。陈墨的血突然沸腾般冒泡，在地上汇成箭头指向妇人："娘！"那妇人挣扎间甩出个布包，婴儿襁褓上绣着的"翊"字针脚，竟与废太子血书同源。
裴翊的剑尖挑开襁褓，棉絮里掉出枚青铜钥匙。插入铁笼锁孔时，笼底暗格弹出血书——正是礼部克扣皇陵修缮银的账目，每笔款项旁都画着爆炸符。"殿下连死人都不放过？"他扯开萧令容的袖口，腕间溃烂的梅痕渗出黑血，"这'梅娘泪'的毒，发作时如万蚁噬心吧？"
萧令容突然扯断颈间珠链，南珠滚落一地："将军该问问这些珠子！"她踩碎明珠，里头裹着的硝石粉遇血即燃，"礼部用修陵的银子买硝石，玄甲军用硝石炸雪山——"贡院鼓楼忽起火光，烈焰中升起朵梅形烟云，"这买卖，可比春闱换卷赚得多！"
皇陵方向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浓烟中隐约可见棺木爆裂。半幅烧焦的陪葬衣袍随风飘至贡院，衣角金线绣着的梅纹与毒卷印记严丝合缝。裴翊的剑穗卷住萧令容跃上屋脊，
"双棺鸣，天下惊。
梅妆碎，山河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