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宁那张过分俊美、带着谄媚笑容的脸，在张伟眼中，无异于一张写着“麻烦”二字的烫金名片。但此刻，他需要的就是“麻烦”，一个能搅浑水、吸引火力的“麻烦”。
“钱爱卿平身，”张伟依旧装出虚弱的样子，声音有气无力，“朕……心里烦闷，听说你曲儿唱得好，给朕解解闷。”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的福分！”钱宁立刻起身，脸上笑容更盛，仿佛得了天大的恩宠。他清了清嗓子，也不扭捏，张口便唱了起来。嗓音清亮婉转，唱的是时下流行的南曲小调，词句缠绵悱恻。
平心而论，唱得确实不错。但张伟的心思全然不在曲子上。他一边佯装闭目欣赏，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钱宁。此人动作看似恭敬，但肢体语言透着一股刻意的松弛和讨好，眼神更是像探照灯一样，在皇帝脸上和寝殿各处飞快地扫视，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一曲终了，钱宁躬身：“陛下，可还入耳？”
“嗯……尚可。”张伟懒懒地应了一声，忽然话锋一转，带着点“病人”的任性和好奇，“光听曲儿也腻了。钱宁，朕听说你在宫外门路广，见识多。你说说，这京城里，哪家铺子的点心最精巧？哪家的……药材最地道？比如……‘回春堂’？”
“回春堂”三个字一出，钱宁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瞬，如同精致的面具裂开了一道细缝。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疑和警惕，随即被更深的谄媚掩盖：“回陛下，点心当属‘酥香斋’的奶黄酥和‘桂芳斋’的绿豆糕最是出名！至于药材……”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宫外药材，再好也比不上太医院供奉的御品。那‘回春堂’嘛……臣倒是听说过，在南城开了些年头，掌柜姓王，医术据说有些独到，尤其擅长些……偏方奇药。不过陛下龙体贵重，还是……”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提到了“回春堂”和“王掌柜”，又立刻撇清关系，强调御医御药的重要性。这反应，比张永更加油滑老练！显然，他也知道这个名字的敏感性！
张伟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不耐烦：“行了行了，朕就随口一问，看把你紧张的。朕躺得骨头都锈了！听说豹房新排了杂剧？带朕去看看！”他决定转移阵地。寝殿是刘瑾的监视重灾区，豹房，作为原主朱厚照一手打造的“快乐老家”，或许能找到一丝喘息和运作的空间？而且，把“神志不清”又“贪玩”的皇帝挪到豹房，更符合他“废物”的人设。
“陛下想去豹房？那敢情好！”钱宁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表现的机会，“那地方热闹！新奇的玩意儿也多！臣这就去安排步辇！”
前往豹房的路途不远，但坐在摇晃的步辇上，被锦衣卫和太监簇拥着，张伟感觉自己像个移动的靶子。他能感觉到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投射过来，带着敬畏、好奇、恐惧，以及……阴冷的审视。
豹房并非真的养豹子（虽然以前可能有），而是一片依水而建、融合了宫殿、园林、校场、作坊甚至勾栏瓦舍的巨大复合建筑群。这里就是原主朱厚照逃避朝政、放纵享乐的“独立王国”。
一进入豹房区域，气氛果然不同。少了皇宫那种刻板压抑的礼仪束缚，多了几分喧嚣和活力（或者说，混乱）。随处可见奇装异服的艺人、摆弄奇怪器械的工匠、甚至还有穿着盔甲演练的武士。钱宁在这里显然如鱼得水，一路介绍，言语间带着炫耀。
张伟强打精神，装作饶有兴趣地东张西望，实则暗暗观察这里的布局、人员构成，寻找可能的“漏洞”或“可用之人”。他指着一片被高墙围起来的区域问：“那是什么地方？叮叮当当的。”
“回陛下，那是‘百工坊’，养着一批能工巧匠，专门给陛下打造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钱宁答道。
工匠？张伟心中一动。技术人才！或许……能搞点“防身”的东西？
在一处临水的宽阔戏台上，一出热闹滑稽的《三打白骨精》正在上演。张伟被安置在视野最好的主位，钱宁殷勤地在一旁伺候茶水点心。台上锣鼓喧天，演员插科打诨，台下观众（主要是豹房的仆役和低级武官）发出阵阵哄笑。
张伟强迫自己跟着咧嘴傻笑，拍着巴掌，努力扮演一个被低级趣味取悦的昏君。但他的目光，却不时扫过戏台周围的人群，扫过远处看似散漫实则警惕的侍卫，扫过钱宁那张在喧嚣中依旧保持精明算计的侧脸。
他感觉自己像个置身于巨大马戏团中央的小丑，被无数双眼睛看着，却不知道哪双眼睛背后藏着致命的刀锋。刘瑾会相信他这副沉迷享乐的废物样子吗？那个“回春堂”的王掌柜，会不会就隐藏在豹房某个角落？
一出戏演罢，张伟拍手叫好，赏了戏班。他装作意犹未尽，对钱宁道：“这猴戏不错！钱爱卿，你替朕跑一趟，去酥香斋买些最好的点心来！朕要赏他们！” 他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把明显是刘瑾或钱宁自己眼线的家伙暂时支开。
钱宁不疑有他（或者说乐得表现），立刻领命而去。
钱宁的身影刚消失在视线尽头，张伟正琢磨着是趁机去“百工坊”看看，还是找个安静地方喘口气。突然，一个穿着低级杂役服饰、身材瘦小、一首低着头在附近擦拭栏杆的少年，借着收拾道具的机会，极其隐蔽地靠近了御座。
少年低着头，动作麻利地擦拭着张伟面前案几上溅落的茶水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如同蚊蚋般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
“陛下小心……点心……有毒。”
说完，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迅速退开，淹没在收拾道具的人群中。
张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