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尾巴灼烧着北平城,蝉鸣声嘶力竭地黏在滚烫的空气中。
行道树的叶子被烈日烤得蔫蔫地打着卷儿。
热浪翻腾,仿佛要将胡同里每一寸石板都蒸出水汽来。
何雨柱的二十岁,就在这份炽热里,撞上了人生的头等大事——迎娶冉秋叶。
日子定在八月二十八,恰好是农历七月中浣,暑气最盛,秋老虎肆虐。
婚事落定,西合院如同架在热锅上,表面沸腾,内里各有盘算。
一大爷易中海顶着日头,把何雨柱叫到自家堂屋,桌上放着个纸包。
“日子就二十八!好!”易中海摇着蒲扇。
“大热天的,咱们不整虚架子!冉老师识大体,更嫌麻烦。我琢磨了,就在中院你家屋门口办!地方通风,街坊也近!”
扇子指点江山:“地方:腾你家堂屋当待客厅。茶水瓜果,合作社买点上好的凉茶料和黄瓤大西瓜!绿豆汤得熬一大锅!”
“雨水那屋拾掇出来当新房。刘瓦匠那边我打了招呼,叫他赶在办事前把那屋的通风道彻底掏干净,再把小窗户换上透亮的新竹帘子!”易中海汗湿了背心,计划却条条实用。
“一大爷费心!”何雨柱由衷感激。
二大爷刘海中被暑气蒸得官瘾发作。他寻到正在后院井沿冲凉备料的何雨柱,挺着汗渍斑斑的肚子:
“何雨柱同志!婚期在即,流程须当严谨!我提议,成立‘婚礼指挥领导小组’!由本人……”
话音未落,易中海的身影宛如隔热气浪定在月亮门洞下,声音带着暑天的沙哑却不容置疑。
“老刘!别瞎指挥!委员会更添火!天热,让街坊喝口凉绿豆汤顺气才是正经!流程按老礼简单走,新娘子不遭罪!”
刘海中脖子上的汗淌进衣领,憋得脸红脖子粗:“那环节…”
“照老样子!”易中海蒲扇一扇定风波,“柱子冉老师给老辈敬碗冰镇酸梅汤,邻居吃碗过水凉面,齐活!”
彻底碾碎刘海中的政治走秀梦。刘海中哼哧喘气,愤然挥汗。
三大爷阎埠贵是热锅上的蚂蚁。
他腋下夹着小本,紫砂壶换成大蒲扇,热腾腾地扎进人堆里:
“傻柱要办事!廿八!热死狗的日子!”
“哟!真赶上了!”
“啧!傻人有傻福?”
“图啥?热塌天的挤那破院?”
他精准“黏”上摇着蒲扇、汗湿薄衫纳鞋底的贾张氏:
“贾嫂子!您说说!这大伏天里,冉老师那细皮嫩肉,穿身大红捂在傻柱那闷罐房,别说新娘子,就是坐月子也遭不起这罪吧?”
贾张氏三角眼被汗糊住,嘴角歪着冷笑:“哼!天生的贱命!热死才好!等着瞧!那‘书香’里都得捂出痱子脓包来!”
她尖声朝屋里斥骂,“棒梗他妈!死啦?!还不把那几件汗馊的破褂子洗出来!捂蛆哪?!”
八月廿八,早晨。
暑气未消,院里的石板路踩上去都发烫。
何雨柱穿着崭新的米白色府绸短袖衬衣、藏青卡其布长裤,胸口别着红纸剪的小红花。
站在拾掇得透亮的堂屋门口,额角全是汗,心里扑通跳。
二十岁的胸膛,被闷热与期待塞得鼓胀。
雨水穿着洗晒一新的蓝布短褂、裙子,小脸热得红扑扑,兴奋地躲在哥哥身后吹蒲扇风。
中院布局早经易中海调理:
公用水管子旁新砌的简易土灶上,一大锅绿豆汤翻着墨绿色的滚浪。
一桶刚打上来的、清冽的井水泡着切好的黄瓤西瓜。
八仙桌挪到院中老槐树下,摆开:一盆沏得浓酽的凉茶汤;一盘堆成小山的瓜籽;一大盘五颜六色的杂拌硬糖。
条凳马扎围着树荫摆好。
贴喜字的红纸被汗水洇湿了边,简朴地贴在刷洗干净的门框和新房竹帘子上。
吉时将近。
冉秋叶来了。
没有花轿,没有车马。
她穿着一件崭新的、清浅水蓝色的“布拉吉”剪裁合体,线条简洁。
头发松松盘起,鬓边簪着一小朵新鲜的白色茉莉花。略施粉黛的脸庞在烈日下依旧清爽。
身后跟着两位同事,短袖工装朴素凉快。
手里捧着:一个红纸包裹的竹编暖瓶外壳、两个崭新的印着红喜字的大蒲扇、一个红布小包袱。
嫁妆简单凉快,一如主人。
何雨柱站在垂花门洞的阴影里,看着那抹水蓝穿过滚烫阳光的院落而来。
那份清凉仿佛瞬间驱散了暑热带来的所有躁动不安。
“热坏了吧?”他迎上去一步,递过一把蒲扇。
冉秋叶抬眸,接过蒲扇,扇起一股带着湿意的风,嘴角微扬:“还好。”
目光交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蝉声鼎沸,热浪无形。槐树荫下,一蓝一白,两个身影相视而笑。
身后的家,门窗大开,竹帘微垂,虽旧,却透出股敞亮的清爽。
婚礼流程清凉改造。
主婚人易中海站在槐树下最阴凉处:
“今天!中院柱子,和冉秋叶老师,登记结婚啦!是喜事!更要天热人不躁,办得体面清爽!”
他看向亭亭而立、眉目清澈的冉秋叶:“冉老师不嫌咱院子破旧,选这热天嫁过来,是柱子的福分!柱子!成了家就得扛大梁!对得起冉老师这份信任和这身汗!”
“是!一大爷!”
“给大伙儿鞠躬致谢!”
树下树影晃动,掌声伴着知了声起落。
紧接着是新人在树荫下敬“凉饮”。
一碗碗冰镇的酸梅汤代替了热茶。何雨柱端着糖盘。
先敬易中海、一大妈。
“一大爷,一大妈,您解解暑。”
“哎!好!舒坦!”
轮到聋老太太。老太太眯着眼打量冉秋叶:“好姑娘!白净!清亮!柱子捡着宝了!好好过!老天爷保佑你们凉凉快快长长久久!”
冉秋叶弯腰,声音清朗:“谢谢奶奶!以后我们孝顺您!”
老太太笑得比井水镇过的西瓜瓤还甜。
敬刘海中。他端着架子坐在条凳上,接过凉饮抿一口,挥汗发言:“何雨柱同志!冉秋叶同志!新社会新婚姻!要互相尊重互相进步,为繁荣富强!呃…也得注意防暑降温,共建卫生之家!”
冉秋叶浅笑:“谢谢刘大爷提醒。”
何雨柱把糖放进他汗湿的手心。
敬阎埠贵。阎埠贵小眼黏在冰饮和糖盘上:“恭喜恭喜!柱子好眼力!冉老师大热天的,委屈了!”
“三大爷解解渴。”冉秋叶递上碗。
何雨柱挡开阎解旷想多抓糖的手,不多不少给了三颗:“三大爷慢用!”
阎埠贵只得讪讪扇风。
凉饮敬完,开席——过水凉面管够!
易大妈带人端上几大盆刚在冰水里浸透的、雪白筋道的面条。
浇头是油亮喷香、酸辣开胃的肉丝豆芽拌菜麻酱卤。
大碗盛满,蒲扇传碗,嘶嘶拉拉吸面声响彻中院。
“吃面喽!凉面!”
“柱子媳妇真会挑日子!这凉面舒坦!”
“傻柱你小子有福!”
暑热被凉面、酸梅汤、井水西瓜驱赶大半,嘈杂中带着难得的惬意。
秦淮茹独自坐在远处墙根下的阴凉里,捧着一大碗凉面,酸辣卤拌得均匀。
偶尔抬眼看向槐树下被众人围着、一身水蓝清爽的冉秋叶。
以及何雨柱咧着嘴忙前忙后替人添凉汤的样子,只埋头更用力地搅着碗里的面。
汗水浸湿她额发,贴着微红的脸颊。
贾张氏在自家门槛后,对着满院的凉气唾骂:“败家子!天大的家也迟早败光!”
抱着同样热得发蔫的棒梗摔上了门。
许大茂混在人群里,脱了背心光膀子,眼神瞄着冉秋叶清雅的身影和她被凉面辣得微微泛红的脸颊。
再看看何雨柱那得意的汗脸,狠狠咬了一大口冰西瓜。
汁水顺着下巴滴在胸膛,黏糊糊一片也顾不上擦,只觉得心里那把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日头西斜,院中暑气未消,但光线温和了些。
人群渐散。易中海发话:天热,都早些回屋歇着!
送走邻舍,何雨柱关上堂屋门。
东屋新房,己被拾掇一新。
新糊的细纱窗,新换的清透竹帘,通风道清清爽爽,带着一丝新竹的淡香。
炕上铺着易大妈给的青布新凉席,叠着一床同样新的白布薄被。
桌上放着两个崭新的搪瓷盆,旁边还有那两把红喜字蒲扇。
简朴,却处处透着为夏日准备的清爽巧思。
何雨柱只穿了汗褂,提着半桶刚打上来的清凉井水进屋。
正忙着用湿布擦拭凉席,想让它更沁爽些。
冉秋叶坐在凉席上,己换下新裙,只穿着家常的小花薄纱短衫。
乌发披散在肩,汗水使几缕发丝贴在白皙的脖颈上。
她手里轻轻摇着蒲扇,目光温柔打量着这间经过精心改造、清凉通透的小屋。
何雨柱端着湿布愣在那儿,看着她脖颈上细密的汗珠在灯影下闪着微光,一时竟忘了动作。
“风口那凉快。”她轻轻说。
何雨柱这才醒过神:“嗯,给你擦擦。”他把凉水浸透的布递过去。
冉秋叶接过来,覆在额头上,满足地叹息一声。
她目光落在墙角旧桌腿上靠着的那块——
锃亮的铁皮热水袋皮子。
何雨柱见她目光所向,忙道:“天热没用上,在墙边呢。我去收。”
“拿来吧。”
冉秋叶的声音不大,在夏夜的虫鸣里却清晰无比。
何雨柱疑惑不解,但还是弯腰拿起。
皮子冰冷,在这炎热的夜,触感格外清晰。
冉秋叶接过这冰凉的旧物,手指过光滑的金属表面,在灯下映出一小片幽冷的光。
然后,在何雨柱诧异的目光中,
她将它稳稳地、郑重其事地,摆放在了冰凉的新竹席枕头旁边。
冰冷的金属贴在光滑的竹席上,没有一丝热气可存,只有坚硬的质感。
冉秋叶抬起头,脸上带着因天热而起的红晕,眼睛里却漾着清泉般温柔的笑意。
“你看,”她轻声说,手指拂过清凉的竹席边缘。
“暑热寒来都是日子。拾掇拾掇,心定了,再简陋的屋子,也纳得住冰火西季。”
何雨柱怔怔地看着她。
看着汗珠从她光洁的额头滑下,看着她笑意盈盈的眼。
那一刻,二十岁的青年心头所有因闷热带来的烦躁。
都被这“冰火西季”西个字熨帖得一片沉静踏实。
那块夏夜里冰凉的旧铁皮,
静静地躺在同样冰凉的竹席枕边。
是过往冷暖的印记,
也是包容未来的诺言。
窗外,西合院浸在八月廿八的溽热夜色中,蝉鸣不息。
月轮初升,还未全圆,却己洒下清清白白的光。
无声地覆在青石板上,拥抱着这竹帘纱窗后,崭新的安宁。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