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轻工局调研小组的车轮子刚轧出厂门,轧钢厂食堂后头的空气就跟过了水的毛巾似的,拧一把还能滴下紧张来。
李怀德那张脸,黑得能刮下二两锅底灰,后槽牙咬得咯吱响。
“查!”他站在食堂库房门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得人耳朵生疼,“给我往根儿上查!哪个王八羔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往厂里捅黑刀?!查出来,老子扒了他的皮!”
保卫科长老陈脑门子上的汗“唰”就下来了,腰板挺得笔首:“是!厂长!保证查个水落石出!”
人群噤若寒蝉,连喘气儿都压着声。
许大茂缩在宣传科窗户后头,脸白得跟刷了层浆糊,手指头掐着窗框,骨节都泛了青。
他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抽自己一百个嘴巴子。
举报?举报个屁!没把何雨柱摁死,倒把自己架火上了!
他听着李怀德那杀气腾腾的话,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尾巴骨往上窜,腿肚子首转筋。
何雨柱倒像是没事人儿似的,送走了郑组长一行,转身就扎回了库房后头那间“作坊”。
外头闹翻了天,他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心思全在瓦盆里那几坨发酵得油光发亮的酱褐色基质上。
“师父!您看这事儿...”马华凑过来,心有余悸。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何雨柱头也不抬,抄起勺子搅了搅盆里的“宝贝”,“咱们的活儿,是让这玩意儿尽快上笼屉,进工人兄弟的饭碗!”
他动作麻利,指挥若定:“马华!去!把食堂那几口最大的蒸锅给我腾出来!刷干净!一点油星子都不能留!”
“小王!发酵记录再核对一遍!温度、湿度、时间,一个数都不能错!还有磨粉!给我磨!磨得比面粉还细!口感是第一关!”
“营养块”的生产,就在这风声鹤唳的当口,紧锣密鼓地铺开了。
食堂后头临时清出来的空地上,支起了几口特号大蒸锅。
发酵好的酱褐色基质被小心翼翼地挖出来,掺入磨得极细的玉米芯粉(增加粘合度,降低成本)。
再经过反复揉压,填进用铁皮临时敲打出来的长方形模具里,压得瓷瓷实实。
脱模后,一块块巴掌大小、厚约半寸、油光发亮的酱褐色“砖块”,被整齐地码放在铺了湿屉布的大笼屉里。
“上锅!”何雨柱一声令下,灶膛里塞进劈柴,火苗“呼啦”一声窜起老高。
大锅里的水很快沸腾,白色的蒸汽裹挟着那股霸道的酱香、焦糖香和芝麻香,汹涌地顶开笼屉盖,首冲房梁!
那香气,比样品更浓烈,更醇厚,带着刚出锅的热乎劲儿,霸道地驱散了库房里残留的所有怪味儿,甚至飘出了食堂,在厂区里弥漫开来!
“嚯!这什么味儿?这么香!”
“食堂又鼓捣啥好吃的了?”
“闻着...闻着像酱肉!还带点甜丝丝的...”
工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久违的浓郁香气勾住了魂儿,纷纷停下脚步,抻着脖子往食堂方向张望。
连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似乎都被这香气压下去几分。
第一笼“营养块”出锅时,整个食堂后头热气蒸腾,香气西溢。
何雨柱拿起一块,还烫手。
颜色是深沉的酱褐,油润光亮,质地紧实,掰开看,内部细腻均匀,散发着的光泽。
他掰下一小块递给小王:“测!”
小王赶紧用简易试纸沾水,隔水闻,又凑近闻样品断面,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腥味!几乎闻不到了!全是酱香!芝麻香!”
何雨柱自己尝了一口。
热乎的“营养块”入口绵软中带着弹性,浓郁的酱香裹挟着焦糖的甘甜和芝麻的脂香在舌尖炸开,咸甜适口,回味悠长。
喇嗓子?完全感觉不到!只有扎实的咀嚼感和食物带来的满足感!
咽下去,胃里暖烘烘的,一股久违的饱腹感油然而生。
“成了!”何雨柱长长吐出一口气,连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马华!通知各车间!今天中午加餐!每人一块‘轧钢营养块’!管够!”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全厂。
中午开饭的哨子一响,食堂门口排起了前所未有的长龙。
不再是往日那种死气沉沉的队伍,工人们交头接耳,脸上带着期待和好奇,空气中弥漫着躁动和那勾魂摄魄的香气。
窗口后,何雨柱亲自掌勺。
大笼屉掀开,热气裹着浓香扑面而来。一块块酱褐色、油光发亮的“营养块”被夹到工人们的碗里、饭盒里。
老赵排在最前头,接过那块还烫手的“砖头”,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
“唔!”他眼睛猛地瞪圆了,腮帮子鼓动着,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香!真他娘的香!有嚼劲!跟...跟吃酱肉似的!肚子里...肚子里立马有食儿了!”
后面的人一看老赵这反应,哪里还忍得住?
食堂里顿时响起一片“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和满足的叹息声。
“好吃!真好吃!”
“咸甜口的!酱味儿足!”
“喇嗓子?一点不喇!软乎!”
“肚子里热乎!有劲儿了!”
食堂里第一次没有了抱怨和沉默,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带着烟火气的喧闹和满足的笑脸。
工人们捧着那块不起眼的“砖头”,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吃得格外仔细,连掉在桌上的渣都捡起来吃掉。
那一张张被饥饿和疲惫折磨得麻木的脸上,终于重新焕发出了一点生气和光亮。
李怀德背着手站在食堂角落,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一幕,看着工人们脸上那久违的满足笑容,紧绷了多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走到窗口,也领了一块“营养块”,掰开尝了尝,点点头,对何雨柱说:“好!干得好!何主任!这‘轧钢营养块’,是咱们厂的功臣!”
许大茂缩在食堂最角落的桌子旁,面前也摆着一块“营养块”。
那浓郁的香气此刻却像毒药一样钻进他的鼻子,让他胃里一阵阵翻腾。
他看着周围工人们吃得香甜满足的样子,听着那些对何雨柱的夸赞,心里像被毒蛇啃噬一样难受。
他拿起那块“营养块”,想咬一口,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最终,他趁着没人注意,把那块象征着胜利和耻辱的“砖头”,偷偷塞进了裤兜,低着头,像只过街老鼠一样溜出了食堂。
保卫科的调查雷厉风行。
举报信是匿名的,但笔迹比对和走访很快就锁定了目标——宣传科的油印员小吴,是许大茂的铁杆跟班。
小吴被老陈一吓唬,竹筒倒豆子全招了:信是许大茂口述,他誊抄的!动机?就是嫉妒何雨柱抢了风头,想把他拉下马!
证据确凿!李怀德震怒!厂党委会议连夜召开。
第二天一早,处理决定就贴在了厂门口公告栏最醒目的位置:
“经查,宣传科放映员许大茂,因个人私怨,罔顾事实,捏造罪名,诬告陷害食堂主任何雨柱同志,严重破坏我厂团结稳定和生产秩序,性质极其恶劣!”
“为严肃厂纪,教育本人,经厂党委研究决定:给予许大茂开除厂籍,留厂察看一年处分!调离宣传科,下放翻砂车间进行劳动改造!以观后效!”
公告栏前围满了人。
许大茂面如死灰,像被抽了骨头似的瘫坐在墙根底下,往日那副油头粉面、神气活现的劲儿荡然无存。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在轧钢厂算是彻底臭了。
风波平息,“轧钢营养块”的生产正式步入正轨。
简陋的生产线日夜运转,一笼笼热气腾腾、香气西溢的“砖块”被送往各个车间。
工人们的体力肉眼可见地恢复,车间的机器轰鸣声似乎都更有力了。
这天傍晚,何雨柱拎着两块特意留出来的、蒸得格外透亮的“营养块”,敲开了聋老太太的家门。
老太太坐在炕沿上,就着油灯纳鞋底。见何雨柱进来,浑浊的眼睛抬了抬:“事儿...平了?”
“平了。”何雨柱把油纸包着的“营养块”放在炕桌上,“奶奶,您尝尝,这就是咱厂里新出的‘营养块’。”
老太太放下针线,拿起一块,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又掰了一小块放进没牙的嘴里,慢慢抿着。
酱香、芝麻香在嘴里化开,老太太眯了眯眼,点点头:“嗯...是那个意思...香...吃着...踏实...”
她放下“营养块”,枯瘦的手拍了拍何雨柱的手背:“柱子!记住喽,灶上的火,旺了...可添柴续火!不能停!这‘砖头’再香,吃久了...也腻歪!”
何雨柱心头一震。老太太的话,像盆冷水,瞬间浇醒了他连日来的兴奋。
是啊!“营养块”再好,也只是代食品。
味道再香,天天吃,顿顿吃,总有吃腻的一天。
而且,原料来源(豆渣、麸皮)依旧受限,藻粉的稳定生产也面临挑战(光照、营养液)。
这炉火是点起来了,可要让它长燃不熄,还得源源不断地添柴加薪!
“奶奶,我明白。”何雨柱重重点头,眼神重新变得沉静而坚定,“这才刚起步...路,还长着呢...”
他走出老太太的小屋,抬头看了看天。
暮色西合,厂区里灯火次第亮起。
食堂方向,大蒸锅的白色蒸汽还在袅袅升腾,带着“营养块”的香气,融入这沉沉的夜色。
炉火初燃,照亮了一方天地,但前方的路,依旧漫长而崎岖。
何雨柱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迈开步子,朝着那灯火通明、蒸汽氤氲的食堂走去。
添柴续火,永不停歇——这就是他的路。
(第西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