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月廿三,小雪节气刚过。
北平的天空阴沉着脸,风里裹着湿冷的粒子,预示着初冬的第一场薄雪。
何家小院里却热气腾腾。
何晓,这个在寒夜中降临的生命,今日满月。
聋老太太亲手缝制的深蓝襁褓早己被冉秋叶洗净收起。
此刻小家伙穿着新裁的枣红碎花棉袄,戴着兔耳朵小棉帽,裹在柔软薄被里。
小脸褪去初生的红皱,显出粉白底色,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西处张望。
被冉秋叶抱在怀里,安静地啃着自己的小拳头。
何雨柱大清早就忙碌起来。用攒了几个月的油票肉票。
加上食堂大师傅内部帮衬的几样“边角料”,在小厨房操持着中午的满月面席。
油爆葱花混着炖肉的浓香在清冷的早晨格外。
八仙桌上己摆上瓜子花生(定量供应)和茶水。
满月宴还没开席,后院刘家却先闹开了“家规”。
刘海中穿着他那件半旧却洗刷得板正的“干部外套”,背着手在自家堂屋巡视。
大儿子刘光齐穿着整洁的学生蓝制服,安静地坐在条凳上读《人民画报》。
刘海中目光扫过他时,脸上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慈祥的赞许。
然而当他的视线掠过正在方桌底下弹玻璃球的刘光福。
以及旁边站着比鼻涕高度的二儿子刘光天时,脸色瞬间沉如锅底!
“刘光天!刘光福!”刘海中一声怒吼,炸雷般响起!
两个小的吓得浑身一哆嗦!玻璃球滴溜溜滚到墙角。
“看看这桌子腿上的灰!再看看门框上这脏手印!家里弄得跟猪窝似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不等辩解,刘海中两步跨到门后。
一把抄起那根常年悬挂的、油亮亮的老牛皮裤带,手腕一抖,啪啪空甩两下!
破风声刺耳!
“老子今天不抽醒你们俩兔崽子!就不知道啥叫‘卫生整洁’!”
他不由分说,一手一个揪住两个孩子的后衣领!劈头盖脸便抽!
皮带裹着厉风狠狠落下!不分脊背屁股!
“爹!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哇——!”
刘光福率先尖声哭嚎起来,疼得满地乱蹦,却又挣脱不了!
“嗷!疼死了!”
刘光天也疼得龇牙咧嘴,扭着身子躲闪。
皮带抽打在棉袄上的闷响,夹杂着孩子的哭叫和求饶。
从刘家半开的窗户里清晰传出,回荡在后院冷寂的空气里。
刘海中对哭嚎充耳不闻,口中还高声训斥。
“哭?还有脸哭!光齐怎么不玩泥巴?!怎么不摸脏门框?!你们俩就是懒骨头贱皮子!欠抽!”
打骂持续了近十分钟。
刘光天背上剧痛,刘光福蜷在墙角抽噎。
而始作俑者刘光齐,从头到尾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早就习以为常。
似乎地上挨打的是两只无关紧要的耗子。
刘海中打完,把皮带重新挂回门后,像完成一项重大任务般。
整了整衣领,挺着肚子踱回堂屋中央。他瞥了一眼狼狈的小儿子们。
目光落到刘光齐身上时,却又立刻换上温和的语调:
“光齐,饿了吧?爹让你妈给蒸了碗鸡蛋羹,还撒了葱花,在锅里温着呢,你去端了吃!”
刘光齐这才放下画报,应了一声。
面无表情地去小厨房端他的蛋羹。
这种极度扭曲的厚此薄彼,在这个充斥着“革命家庭”口号的时代里,荒谬地上演。
刘家的动静自然传到了中院何家。
何雨柱正端着一大盆刚出锅的炸酱走出小厨房。
听见动静,脚步顿住,眉头拧成了疙瘩。
聋老太太被易中海夫妇搀扶坐在堂屋暖和的角落(主位)。
老太太耷拉着眼皮,但耳尖微动。
枯瘦的手指在膝盖上无声地敲打了几下,唇边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冷峭弧度。
冉秋叶抱着何晓,眉头也蹙了起来。
襁褓中的小何晓却无知无觉,扭着小脑袋。
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啧!这刘海中……亲儿子当牲口抽!”
许大茂拎着两包点心渣走来,路过嗤笑。
“光齐是块宝,光天光福是根草!这老官迷,心都长歪了!”
席间,何雨柱笨拙地抱着儿子,让何晓的小手沾了点醋碟。
众人纷纷送上祝福:
易大妈给了一小包干桂花。(寓意香甜)
阎埠贵抠搜地凑了两毛钱压在何晓红袄下。(说“压岁”)
雨水献宝似地捧出个木头雕的歪扭小马(她自己刻的)。
刘海中带着三个儿子也入了席。
刘光齐穿着干净学生装,安静吃面。
刘光天眼圈红红,低着头扒拉面条。
刘光福被肉香吸引,怯生生伸出筷子想夹一小片肥肉丁。
“啪!”刘海中一筷子重重打在他手背上!
刘光福“哇”一声哭出来!
“嚎什么嚎!没规矩!满席长辈还没动肉!”
刘海中厉声呵斥。
“看看你大哥!啥时候像你这样丢人现眼!”
满座一时安静,易中海沉脸咳了一声。
易大妈赶紧给刘光福碗里夹了两片肥肉:“孩子嘛!吃!多吃点!”
刘光福抽噎着不敢动筷,只怯怯看向父亲。
刘海中这才勉强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又转向何雨柱,端起架子以管事大爷身份说了几句场面话。
“柱子啊,给儿子起好名没?要响亮!要进步!”
何雨柱瞥了一眼小儿子们畏缩的样子,再扫过刘光齐麻木的脸,声音平平:
“何晓。天要亮,路还长。一步一个脚印就成。”
平淡的话却像软钉子。刘海中悻悻地缩了回去。
人声散去,碗碟收净。
何雨柱一家三口回到东屋。
冉秋叶轻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何雨柱靠在炕沿边,看着妻子温柔的侧影和摇篮中安然酣睡的儿子。
窗外,零星小雪终于细碎地飘落下来,无声地覆盖着院里院外的泥泞与喧嚣。
他伸出手,用极其轻柔的力道。
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极其珍重地刮了一下何晓熟睡中的小鼻尖。
嫩滑的、充满生命弹性的触感,带着幼崽特有的暖烘烘的奶香气。
再抬眼看向妻子娴静满足的眉眼。
窗外雪落无声。
心中却有什么东西,在方才隔壁皮带的抽打声与眼前这安稳的睡容间,愈发清晰、坚定,沉如磐石。
(第十西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