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云外楼。
靠窗的位置,总是楼里最好的去处。
能看见楼下长街人来人往,车马不息。
易遇就坐在这里。
他点了一壶最便宜的清茶,从清晨坐到日暮,又从日暮坐到茶楼打烊。
伙计的白眼从最开始的毫不掩饰,到后来的视若无睹。
他不在意。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长街的尽头,等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
师父说了,在渝州城外的云外楼汇合。
她答应了自己。
他下意识地着手腕上那条乌黑的链子,冰凉的金属紧贴着皮肤,链节嵌入皮肉的痛感早己变得麻木,化作一种恒久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归墟岛上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那个拥抱,她的温度,她发间清冽的梨花香气,还有她最后那句斩钉截铁的命令。
“我答应你。”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描摹着她说这三个字时的神情,那双清亮眼眸里的决绝,是他此刻唯一的信标。
一日,两日,七日。
茶水续了一壶又一壶,窗外的街景换了一轮又一轮。
她没有来。
邻桌的修士在闲聊。
“听说了吗?归墟岛那事闹大了,正道仙门和魔族都像疯了一样,在找一个白衣女修和她身边的少年。”
“谁说不是呢,据说那蜃气画卷根本就是假的,一张白纸,把所有人都给耍了!”
“那女修胆子也太大了,敢同时戏耍仙魔两道,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易遇垂下眼帘,端起早己冰凉的茶杯,饮了一口。
茶水苦涩,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知道她成功了,她用一张废纸骗过了所有人,为他们争取了逃离的时间。
可她为什么还不来?是不是路上遇到了麻烦?是不是被那些人缠住了?
他攥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想去找她,可脑海里却回响起她严肃的命令。
“我们只有分开,才能保证安全。”
“在渝州城外的云外楼汇合!”
他不能动。
他若是动了,她来了这里,找不到自己,该怎么办。
他只能等。
一个月过去了。
云外楼的掌柜终于忍不住,亲自过来请他离开。
易遇没有争辩,只是抬起那双沉寂的烟灰色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里没有威胁,却有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偏执与死寂,掌柜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最终还是悻悻地退开了。
易遇知道,她不会来了。
不是她失约,一定是她出事了。
他站起身,在桌上留下了一锭碎银,转身走出了云外楼。
天色阴沉,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他站在长街上,看着人来人往,却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师父,你在哪里?
他抬手,从行囊中取出一张最简单的,没有任何纹饰的银色面具,覆在了脸上。
他必须找到她。
第一年,他踏遍了渝州附近的每一座城池,每一处山野。
他寻访每一个可能有她踪迹的地方,向每一个路过的修士打探,是否见过一位白衣胜雪,风姿卓然的女修。
得到的答案,永远是摇头。
有一次,他听说百里外的落霞山有仙人踪迹,便日夜兼程地赶去。
可看到的,却只是一群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
他在山崖上枯坐了一夜,首到晨曦微露,才戴上冰冷的面具,再次踏上路途。
第二年,他的足迹遍布了大半个修真界。
他变得沉默寡言,面具下的神情无人能见。
唯有那双烟灰色的眸子,在岁月的打磨下,褪去了所有少年的青涩,只剩下冰冷的执拗。
他与人争斗,与妖兽搏杀。
每当体内那股暴戾的魔气将要失控时,手腕上的定魂引便会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强行将他拉回现实。
痛楚让他清醒。
他不能堕入魔道,师父不喜欢。
他靠在巷尾的墙壁上,忍受着定魂引带来的剧痛,额上冷汗涔涔。
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为他戴上手链时,那双带着愧疚与心疼的眼。
“小遇,对不起。”
“很快就好了。”
他伸出颤抖的手,抚上腕间的链子,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
“师父,”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子,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呢喃,“我不疼。只要能找到你,我一点也不疼。”
第三年,初雪。
他来到了极北的冰原。
这里人迹罕至,风雪漫天。
他听说此地盛开一种名为“雪魄”的灵花,与师父身上的梨花香气有几分相似。
他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衣,行走在没过膝盖的深雪里。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打在他的面具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三年来,他从未放弃。
那个在云外楼的约定,是支撑他走过无数个日夜的唯一信念。
他相信她,胜过相信这世间的一切。
她一定在某个地方等他。
或许,她也像自己一样,正在寻找他。
他停下脚步,在一片茫茫的雪白中,终于找到了一株迎风绽放的,晶莹剔透的冰蓝色小花。
他摘下面具,俯下身,轻轻嗅了一下。
一股极淡的,清冷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不像。
一点也不像。
一股巨大的失落与空虚瞬间淹没了他。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朵花,可指尖刚一靠近,那脆弱的花瓣便被他身上不自觉散出的寒气冻结,碎裂成冰晶。
就像他那遥不可及的妄念。
易遇缓缓地,单膝跪在了雪地里。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冰冷的雪面,双肩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三年的寻找,三年的等待,三年的希望与失望交织。
他抬起头,望向灰白色的天空,风雪模糊了他的视线。
“师父,”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在风中消散,“我好想你。”
他重新戴好面具,遮住所有的脆弱与痛苦。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落雪,眼神再度恢复了那片死寂的坚定。
天涯海角,碧落黄泉。
我一定会,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