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山脚,辰时的薄雾裹着血腥气在林间游荡。王畅踩碎了一截焦黑的枯骨,靴底碾过骨缝里渗出的暗红血痂,抬头望向倚在断碑旁的顾远:"赤蝎毒当真解了?"
"解了。"顾远从雾中走来,玄色斗篷上凝着夜露,"解药是张三金书房暗格里取的。"顾远掀开左袖,露出腕间三道紫纹,状如蝎尾盘绕"倒是你们——拜火教总坛那十二座炼尸鼎,可处理干净了?那十二具铁尸,当真没留活口?"
王畅拿起棍子指向顾远咽喉:"你怀疑我们的人灭口不净?"
"是怕你们心软。"顾远一掌剥开王畅的棍,金属颤音惊起林间寒鸦,"张三金最擅操控活死人,但凡留半口气..."
王畅打断顾远道:"那夜要不是毒蛇九子舍了两人,百兽教的西位长老以命强破总坛禁制,你现在还能站着说话?"他踢开脚边半截铁链,链环上刻着拜火教狼头符,"那叔公那一招的'阴兵掌',差点把朱温的魂勾进祭坛!"
"所以我才要留后手。"顾远着腰间的汉玉带钩——那是从朱温身上上扒的,"不让他'亲眼'看见我被重伤,那老狐狸怎会信我舍命救驾?"他突然冷笑,"倒是叔公那声'狼崽子',叫得我差点露了破绽……"
黄逍遥又拿起双刀首指顾远,暴怒吼道:"你明知张三金炼尸术的厉害,还敢分兵偷袭?毒蛇九子折了两人!还有百兽教西长老,毒虫教香主坛主死伤无数……就为你这苦肉计?你连自己人都算计?"
顾远黑袍上的露水凝成细密血珠,顺着衣摆滴落:"若不去总坛毁掉控魂鼎,此刻朱温早成张三金的傀儡。我叔公的'苍狼箭'淬了漠北十七种奇毒,唯有总坛地宫的'赤蝎蛊'能解——这毒,是故意中的。"
"所以你让老五假扮契丹细作泄露行踪,引你叔公来袭?"
"是让我叔公以为胜券在握。"顾远黑袍翻卷,露出后背深可见骨的爪痕,"他若不用十成功力的'苍狼碎心掌',朱温怎会信我舍命救驾?要取信朱温,总得见点血。"顾远弹开剑鞘,袖中滑落半枚染血的狼头符,"那老狗多疑得很,不见我拼死护驾,怎会让我进紫宸殿地宫?"符咒突然自燃,灰烬中浮现朱温批阅奏折的幻象——案头赫然摆着契丹可汗金印。
王畅惊奇道:"你在地宫动了手脚!"
"不过是把张三金的'九宫锁龙阵',悄悄改成'困龙升天局'。"顾远靴尖碾碎幻象,"等朱温暴毙,这阵会引紫微星力入潞州——届时各路诸侯见天象异变,自会..."
黄逍遥从怀中拿出一片碎甲,用刀挑起,甲片内侧刻着狼头图腾:"耶律洪的死士到死都攥着这玩意儿。"他将碎甲抛向顾远,"临死前喊的都是'炭山',究竟是何意?他最后喊的'炭山',莫不是三年前..."
顾远拿起甲片,用内力捏碎,铁屑随风飘向北方,"正是那批掺了尸粉的铁器!专克契丹萨满的控尸术。李克用当年送阿保机的三百车'诚意',有十七车藏着炭山万人坑的骨灰。张三金拿这些炼阴兵时,尸毒早渗进拜火教地脉——那们的人破阵时,铁尸动作是否比平日慢三息?"
王畅瞳孔骤缩:"所以你故意让拜火教截杀那批货?让总坛守卫薄弱?三年前云州会盟时,你就开始布局?"
顾远阴笑道"李克用至今不知,他当年在木瓜涧惨败..."顾远黑袍翻卷,露出后背深可见骨的爪痕,"是因我派人往晋军粮草掺了拜火教的迷魂砂。"
顾远又道:"保住朱温,篡改地宫,偷袭总坛,这三个计划缺一不可,朱温落入张三金手中我们无力回天,地宫不进不改我们无能为力,不偷袭拜火教总坛,毁掉控魂鼎我们一切计划都是空谈,归根到底,行动受折损只得怪我们人手不足,迫不得己只能走步险棋罢了。"
王畅道:"那夜在鬼市,范文破我们兄弟七人北斗阵时用了突厥弯刀的路数。"他踢开脚边半截铁链,链环上沾着干涸的泥土,"你留着他,就不怕他看出炭山尸骨的蹊跷?"
"正需要他看出来。"顾远从怀中掏出半块染血的虎符,"三日前我让萧隼送给阿保机的'刘仁恭密约',缺了最关键一页..."他将虎符抛给黄逍遥,"等范文查到炭山尸坑,自会补上这页'契丹与朱温勾结屠戮汉民'的铁证。"
王畅道:"你要借范文之手,逼阿保机与朱温彻底反目?"
"所以今日才要留范文。"顾远屈指弹开剑鞘,"张三金在潞州布的是'九宫锁龙噬魂阵',除了精通奇门遁甲之人,谁能看破阵眼在朱温寝宫?"
黄逍遥摇摇头,将刀甩向一旁,刀尖刺入古树,树身渗出暗红汁液:"若耶律洪真被阿保机取代...若范文查到云州会盟的真相..."
"那这把金刀就该见光了。"顾远袖中寒光乍现,一柄刻着契丹血誓的短刀钉入树心刀痕,"三年前阿保机弑兄夺位,用的正是此刀——刀柄暗格里,还藏着刘仁恭亲笔的盟约。"
王畅拔刀细看,刀刃映出"云州会盟"西字,刀柄暗格掉出半片带血的汉甲——甲缘"晋"字缺了半边,正是三年前木瓜涧之战遗物。
"你要把这送到李克用手中?"
"是让天下人看见,这位新可汗的宝座,是用中原百姓的尸骨垒成的!"
雾霭深处传来狼嗥,顾远将染血的绷带抛入山涧:"带剩下的毒蛇七子去镇州,找刘守光的粮草官。"血红布条在激流中舒展如旗,"三个月后会有批'赈灾粮'过境,其中三车装的是..."
"炭山尸骸?"黄逍遥道。
"是耶律洪私通朱温的信物。"顾远的身影渐隐雾中,"等范文查到潞州地宫下的万人坑,自会替我们补全最后一块拼图。"
晨雾吞没话音时,王畅发现古树刀痕处渗出黑血,渐渐凝成"丙戌七月"的契丹密文——正是历史上朱温被弑之日....
(三百里外,范文正将星砂撒向潞州沙盘。砂粒凝成北斗时,"晋"字方位突然渗出血迹,逐渐漫向契丹狼旗....)
三日前:顾远独自策马行至天狼山脚下的一处荒废驿站。夜色深沉,他刚下马,一只灰羽信鸽便扑棱着翅膀落在他肩头。顾远从信鸽腿上的铜管中取出一卷羊皮纸,借着月光展开。
密信内容简短却字字如刀:
"耶律阿保机己平定乙室、品部叛乱,耶律洪病重垂危,拜火教内部分裂,张三金败逃漠北。古力森连长老重伤遁走,生死未卜。速来天狼山北小村商议。"
顾远指尖着信纸边缘的暗纹——那是契丹迭剌部的狼头图腾,信纸背面还隐约可见几滴干涸的血迹。他眉头微皱,将密信凑近鼻尖轻嗅,血腥气中混着一丝熟悉的药草味——是他表弟金牧惯用的漠北狼毒草。
顾远翻身上马,朝着天狼山以北的小村庄疾驰而去。夜风掠过他的斗篷,卷起几片枯叶,叶片上沾着的星砂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芒。他心中暗忖:耶律阿保机的崛起比他预想的还要快,拜火教的分裂更是出乎意料。叔公古力森连的败逃,或许是个机会——一个彻底摆脱拜火教束缚的机会。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顾远的目光扫过路旁的枯树,树皮上刻着三道深浅不一的刀痕——那是他与金牧约定的暗号,表示前方安全。
小村庄隐没在天狼山北麓的密林中,几间破旧的木屋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顾远勒马停在一间挂着狼头骨的门前,指尖轻叩门板三下,两长一短。
门内传来低沉的回应:"潢水东流几时回?"
顾远低声答道:"待到狼王饮血时。"
门吱呀一声打开,金牧的身影隐在阴影中,左臂的狼图腾刺青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他侧身让顾远进屋,低声道:"兄长,情况比密信上写的还要复杂。"
屋内烛火摇曳,耶律德光展开一幅潞州地脉图:"耶律阿保机己控制潢水两岸,耶律洪的势力土崩瓦解。拜火教内部分裂,张三金带着残部逃往漠北,但他在潞州布下的'九宫锁龙阵'还在运转。"
顾远指尖划过地图上的潞州方位:"我叔公呢?"
"古力森连长老重伤遁走,临行前留下半块虎符。"金牧从怀中掏出一枚染血的青铜符
"兄长若想成事,需借阿保机之手。"
顾远接过虎符,符面刻着的狼头图腾缺了一只眼:"看来,是时候让阿保机知道炭山尸坑的真相了。"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箭矢破空的尖啸。顾远猛然推开金牧,一支淬毒的箭矢擦着他的肩膀钉入墙壁。
"有埋伏!"顾远低喝一声,袖中滑出三枚银针,甩手掷向窗外。惨叫声响起,但更多的脚步声从西面八方逼近。
金牧拔出弯刀,刀光映出他凝重的神色:"是耶律辖底的人,他们发现了我们的行踪!"
顾远冷笑:"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见面。"他猛然掀翻木桌,桌板挡住几支射来的箭矢,"从后门走,我来断后!"
金牧犹豫片刻,咬牙道:"兄长保重!"他翻身跃出后窗,消失在夜色中。顾远则从袖中抖出一把砂粒,撒向追兵。砂粒在空中爆燃,化作漫天火星,暂时阻挡了敌人的视线。
金牧从后门逃跑时,顾远身形犹如鬼魅闪到他身边,"告诉萧隼,三日后在镇州老地方见!"顾远的声音低沉但却如穿透夜色,传入金牧耳中。
顾远借着火星的掩护,迅速翻身上马,朝着密林深处疾驰而去。身后传来追兵的怒吼和箭矢破空声,但他己无暇顾及。他的脑海中飞速盘算着:耶律辖底的袭击来得太快,显然有人泄露了他们的行踪。
"看来,是时候清理一下内鬼了。"顾远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与此同时,百里外,范文正用星砂推演炭山方位。砂粒凝成"云州"二字时,突然爬出血线,如毒蛇般缠住代表阿保机的狼头图腾...)
三日后:天狼山以北三十里外镇州小村:废弃的鹰嘴驿内蛛网密结。顾远着窗棂上三道深浅不一的刀痕——那是三日前他与耶律辖底死士交手的印记。月光透过破瓦漏在他玄色狼裘上,将衣襟暗绣的北斗七星映得忽明忽暗。
马蹄声自五里外传来时,顾远指尖己扣住三枚淬毒银针。来人翻身下马的动作带着漠北特有的凌厉,腰间弯刀鞘上九枚银环叮当作响——正是契丹迭剌部亲卫的标识。
"萧隼见过公子。"来人摘下遮面狼皮帽,右颊刺青随烛火跳动,形如展翅猎隼,"按您吩咐,三支狼骑己烧了拜火教在潢水南岸的三座祭坛。耶律洪昨夜呕血昏迷前,还在咒骂阿保机狼子野心..."
顾远突然甩出银针钉入梁柱,惊得萧隼一震。
"我要的不是过程。"他掀开地砖取出羊皮酒囊,酒液泼在火堆里腾起火焰,"耶律曷鲁当真在龙化州聚了八部首领?"
"正是!"萧隼压低嗓音,"曷鲁当众摔了痕德堇可汗的金杯,说'当年打刘仁恭时他在后方喝马奶酒,如今该换真狼王坐帐了'。不过..."他忽然盯着顾远腰间新添的汉玉带钩,"公子当初扶持痕德堇可汗(耶律洪)牵制阿保机,如今为何...
"为何倒戈?"顾远冷笑截断话头,指尖掠过玉钩上"朱温赐"的铭文,"三年前我背叛叔公扶痕德堇上位,是因那时阿保机羽翼未丰——"他突然捏碎酒囊,酒袋子的刺绣上的契丹疆域图平铺在地面,"如今这小子吞并了乙室、品部,又借征讨刘仁恭收了汉军心,再压着他..."
萧隼瞳孔骤缩——酒液绘制的版图上,阿保机控制的部落好似正渗出丝丝血线,如狼牙般咬住潢水两岸:"公子是要养狼反噬?可您叔公古力森连长老当年..."
"所以他马上要死了!"顾远突然掀翻火堆,炭火星砂中浮出拜火教总坛的幻象,"我那位好叔公到死都以为扶持痕德堇只是傀儡,能壮大家族,却不知自己早被算计,他才是张三金炼七星阵的活祭品!"
萧隼的弯刀突然出鞘半寸:"公子要推阿保机是真,借他清洗拜火教残余也是真?"刀光映出顾远眼底跳动的蓝焰,"但各部首领尚在观望,耶律辖底今日还派人向朱温求援..."
"所以需要这把火。"顾远抛过一卷染血帛书,封泥印着刘仁恭的帅印,"明日把这送到阿保机帐中——就说在卢龙军尸体上发现的。"
萧隼展开帛书倒吸冷气——竟是刘仁恭联络耶律辖底共击契丹的密约!"可这印鉴..."
"去年打幽州时,我亲自从刘仁恭掌印官脖子上摘的。"顾远突然轻笑,"记得提醒阿保机,他三年前埋在炭山的五百具汉匠尸体...该见见阳光了。"
五更梆响时,萧隼的马鞍己暗藏七封挑拨离间的密信。他勒马回望荒驿,却见顾远正在焚烧什么——半幅未燃尽的羊皮上,隐约可见"赵州桥""火药"等字样。
"公子真要回契丹?"萧隼终是忍不住发问,"朱温那边..."
"他活不多久了。"顾远将灰烬撒入北风,"告诉曷鲁,阿保机若问起我——"他忽然扯开衣襟,心口狼头刺青正渗出血珠:"就说古日连最后的萨满,在等他饮下潢水的第一碗血酒。"
夜枭掠过潢水时,耶律辖底正将朱温密使的头颅掷入火堆。百里外阿保机的大帐里,染血帛书在八部首领手中传阅,炭山尸坑被掀开的刹那,契丹的天...终于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