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吗?”
玻璃花房,没有太阳的花团锦簇依旧,远方海岸的浅蓝犹如画框。
秋千晃动,茉炘垂眸看着花花绿绿揉成一团在视线中来回飘荡,脑海中还徘徊着莫之舟吃早餐时说的话。
“大哥是我在莫家除祖父外唯一的亲人。我以为只能站在大哥身后的我,永远无法穿过与大哥之间那层壁垒,和‘家’这个词无缘。”
“茉炘,你让我感受到家的感觉。
因为大哥,我才能遇到你,或许你就是命运代替大哥补偿给我生命缺失的一块。”
从没有想过自己印象中不知感情为何物的弟弟,会在背对自己的时候生出正常人平淡的渴望。
和网友想的完全不一样。
什么肖想肉体……
是将自己看做家人才会听话。
看来关爱好像比仇恨更能改变一个人。
话说我以前到底对这家伙有多忽略?
刚和莫之舟相处的那几年的点滴记忆浮过,茉炘恍然发现莫之舟还真总是追在后面“大哥”“大哥”喊个不停。
可并不像弟弟,像幽灵,除了喊“大哥”外很少会说其他话。
而自己每次回头,看到的都是那双和诺玛一样,却冷冰冰的眼睛。
“大哥,你讨厌我,是因为母亲吗?”
不知道是哪个记忆角落的话语一闪而过。
止住秋千的晃动,茉炘双手环胸,站起身左右踱步,想不起来莫之舟什么时候说过这样一句话。
好像是……在东野家族灭门前的事。
因为东野家族灭门后,和莫之舟决裂的日常,不是互相提防,就是在互掐。
莫之舟到底是什么时候说过“我讨厌他”这种话?
茉炘有点在意。
推开玻璃花房的门,她打算去找云影问问。
目前对过去兄弟二人相处还有印象的,也就只有伊莎贝拉和一直保护伊莎贝拉的云影。
而且,伊莎贝拉的病经过素简的手,现在应该是好了。
顺便去看看那孩子醒了没。
“茉炘小姐,您在这里啊。”
没走两步,茉炘远远见到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
司棋手里拿着一叠文件,脸上虽挂着亲切的笑容,厚重黑框挡不住眼角的憔悴。
“我正有事找您。”
在茉炘疑惑的目光中,司棋打开文件夹,首当其冲的是一件华丽的礼服设计图。
“这些都是为订婚宴准备的礼服,您看您喜欢哪件?”
茉炘的脚步一顿,她看着跟着自己步伐一起停下来的司棋,
“什么订婚宴?”
司棋一愣,“少爷没有和您说吗?”
见茉炘两眼茫然,青年马上反应过来,他解释道,
“少爷应该和你说过,大少为了您,已经将私人产业和财产全转到您名下。
虽然大少爷现在还没有回莫家,但是为了让您在莫家待的安心,少爷提前为您和大少爷准备了订婚宴。
请柬已经派发出去,以后您就是大少爷公认的未婚妻。”
司棋说完,茉炘刚还想和有关莫之舟事情的脑子有些宕机。
“谁?我和谁的订婚宴?”
司棋恭敬道,“当然是您和大少爷的。”
茉炘手放在胸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吓死,还以为莫小舟要上墙揭瓦,和自己订婚。
还好只是和……
呃,不是,我的订婚对象不就是我吗?我和我订婚?人都不在,这怎么订?莫小舟又想干什么?
“阿行不在,订婚会不会,会不会太急了?”
茉炘有些晕头转向,
“我觉得我在这里待的挺安心的,订婚宴的事,我可以等阿行回来。”
“少爷身为弟弟会替大少爷完成订婚宴的仪式,对您是仓促了些,但也是为了您的声誉着想。”
司棋的解释不紧不慢,头头是道,
“您在这里的这段时间,莫家一直有人在打探您的消息。
您也看到了,大少爷不在,莫家面对皇室的施压,对少爷不闻不问,如果不是您,少爷现在恐怕还在禁闭室。
我想少爷也是因为您对他的关心,才会提前订婚宴,让您成为莫家的女主人。”
听司棋说起皇室的施压,茉炘混乱的思绪随即冷静。
订婚宴,意味着皇室和莫家人会出现,那不正是自己报复的好机会。
可莫小舟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到处宣扬,然后引出“莫知行”吗?如果没引出怎么办?会觉得“茉炘”失去作用……
不行,茉炘,不能用“莫知行”的思维思考。
“茉炘小姐,您和大少爷订婚,以后就是莫家人,也是少爷名正言顺的家人。”
茉炘刚摇散自己对莫之舟的猜忌,司棋的话让她胸口一震。
“大少爷和少爷一直都有隔阂,是因为大少爷没有做到一个大哥应尽的责任。
您做为少爷的嫂子,少爷听您的话,说不定就和大少爷冰释前嫌了。”
茉炘放至胸前的手慢慢放下,视线飘到礼服上。
“我……看看。”
司棋将手里的礼服设计图交给和大少爷长的很像,但浑身透着层光辉的女人。
“茉炘小姐不用太有压力,订婚宴在下一个星期,礼服您可以慢慢选择,这些不满意我再找设计师换一批新的。”
站在旁边,厚重镜片掩盖的眼睛只有对茉炘的希冀。
……
订婚宴光一件礼服的事情,茉炘没想到能折腾一整天。等再想找云影的时候,窗外的天幕已然漆黑。
回自己房间准备休息,她远远见到站在自己房门口的莫之舟。
青年里三层外三层的着装没有换,视线刚碰在一起,他提起医药箱说明来意。
“换药,麻烦你了。”
行,什么家人,明明是把自己当女仆使了。
心上虽有些无语,茉炘还是放任莫之舟进了房间。
厚重的衣服犹若剥笋般脱下,绷带上沁出的暗褐色血迹一大片一大片的纵横。
“伤口裂开了不痛吗?为什么不和我说?”
“不痛。”
莫之舟坐在床上,老实回答。
“总是麻烦你,会被讨厌。”
茉炘手一顿,她不明白莫之舟为什么会这么想。
青年察觉到她的停顿,补充道,
“我以前总缠着大哥,就被大哥讨厌了。”
茉炘完全没有自己表现出对莫之舟讨厌的印象,她边换药边若无其事问道,
“你为什么会觉得被他讨厌了?”
“他总和我保持距离。”
茉炘:?
莫之舟口中说的自己,自己好像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
她还没继续问下去,莫之舟又自顾自道,“我今晚可以睡你这里吗?”
茉炘:?
在茉炘拒绝前,已经换好药,却没有穿衣服的莫之舟已经倒在床上。
他只占了一角,看着还坐在床上的茉炘,双眸满是落寞,
“大哥以前就不会让我睡他旁边,但我害怕一个人的黑暗。以前大哥不管我,现在有你在,我想在你身边多呆会。”
“你放心,我只睡一会,等会就离开。”
十分钟后,灯光熄灭,一室静谧。
躺在床上,茉炘觉得自己疯了。
她竟然因为愧疚,真的让莫之舟躺在自己床上。
似乎因为受伤的原因,莫之舟不一会便进入沉眠。
听着耳边轻浅的呼吸声,茉炘已经想起白日里耿耿于怀的那一声质问。
“大哥,你讨厌我,是因为母亲吗?”
闭上眼睛,浑身上下被血浸没的少年浮出记忆的潮水。
沾着血的手扯着自己的衣角,瞳孔里染着一层永不散去的火光。
“母亲是因为生我才会死的,如果没有我,她就不会死。而我,没有成为你想要的母亲的样子。”
东野北原的本家大火冲天,染红半边天际。
目之所及,血色狰狞的尸体于破晓的黎明中扭曲。
低头,与火焰格格不入的寒意挤满身体每个角落。
挥开少年抓着衣角的手,记忆中的人没有犹豫,转身远离似在身后哭嚎的怨鸣。
“大哥,我只是你,对母亲爱意的边角料。”
少年的声音与呼啸的火焰融为一体。
没有得到回应,身后的低语转为嘶喊。
“大哥,我恨你。”
夜深,万籁俱寂,不知过了多久,茉炘睁开眼睛目视被墨黑笼罩的天花板。
遗忘的质问声历历在目,她慢慢翻身,朝向青年。
莫之舟的侧脸在昏暗中只有一道轮廓,平缓的呼吸几近于无。
虽是躺在同一床被子里,间隔一人之远的另一边传来丝丝寒气,如果不是能听到轻微呼吸声,会被不知情的人当成尸体。
手臂轻轻在被子里摸索,碰到青年寒凉的手掌,刚进莫家时的回忆跟着从茉炘脑海中走过。
那时候的少年比自己矮太多,堵在卧室门口,说,
“哥,晚上我要和你睡在一起。”
“为什么?你不是有自己的房间?”
“在地狱岛的时候,大哥晚上就和我睡一起,为什么回来就要分开?”
面对少年提出的要求,茉炘记得自己那时候拒绝的毫不犹豫。
“那是地狱岛的晚上太危险,现在回家了,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不要。”
“我回来前你不都睡自己房间,怎么我一回来你就要和我睡一块?”
“因为你回来了,所以要睡一起。”
小小少年在卧室门口僵持了近十分钟,最后还是被驱赶离开。
走时,他说了一句话。
黑暗中,捂住莫之舟的手掌,手心片刻的温暖无法穿透凉意。
茉炘手臂向上,揽住莫之舟的肩膀。
不觉间靠近的温度终于让被子里的冷意消散,黑夜中青年的轮廓隐约藏着少年人的影子,让她恍若又回到莫之舟的少年时。
第一次提出要求,被自己拒绝的莫之舟离开前说了什么……
靠在莫之舟的手臂旁,茉炘闭上眼睛,意识虚无的黑暗中浮现少年落寞的低语。
“哥,莫家的晚上太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