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之舟!”
心脏仿佛在某刻被人紧紧掐住了,连同时间静止。
无法呼吸,无法跳动,无法动弹。
瞳孔里剩下的只有斑驳的血,不断裂开的血肉,以及微乎其微的。
“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哭吗?”
茉炘还记得。
在自己还是莫知行时,曾经有人说,有着被劫持不下六百次经验的莫知行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杀的人。
吊儿郎当的青年会毫不犹豫否定他们,然后自信回答,
“最难杀的不是擅长逃跑的自己,而是,没有人能靠近并杀死的莫之舟。”
但是,为什么。
莫之舟会有一天,伤痕累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为什么,脸上全是快要死掉的模样。
为什么,像个被撕碎了抛弃的娃娃被困在这里。
而自己,亲口说出不会为他哭泣的自己。
为什么会泪如雨下。
泪珠嘀嗒,犹如敲在暂停的钟摆上,时间转瞬间开始转动。
茉炘跌跌撞撞地脱下自己身上的羽绒服,裹在倚靠在墙边的青年身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抹开缠在他眼角的血珠。
低头,血珠滴滴答答只增不见。
视线模糊之际,指尖沾在眼角,发现是自己的眼泪不停落在他的伤口上,血珠才会犹如细流擦不干净。
“……茉。”
那双往日里就没有什么感情的淡紫眼眸,在意识模糊时恍若两颗没有光彩的玻璃珠。
最后被沉重的眼皮裹住,连带着最后一点颜色也消磨不见。
不顾血污,茉炘低头靠着莫之舟的脸颊,任由怀里湿冷刺骨的温度从羽绒服中沁出。
浓烈的血腥味扑鼻,将过往的一些记忆唤醒,茉炘忽然想到自己不是没有为莫之舟哭过。
在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她就为莫之舟流过泪。
只是时隔多年,无论自己还是莫之舟早已长成大人,她早就忘记他没有伪装时的脆弱模样。
“茉炘小姐,少爷!”
司棋没有见到莫之舟在羽绒服下包裹的身体,他一眼闻见了狭小空间的血腥味,还有干涸于墙面的血迹。
见到自己出现,茉炘不顾上衣染红的血,搂着不省人事的少爷,眼尾哭的通红地哽咽道,
“带他回去,赶紧看医生。”
司棋几乎没有犹豫,他上前要扛人时,茉炘忽地又止住他的动作。
“等等。”
眸中琥珀色快要碎掉的女人垂眸,将堪堪裹在少爷身上的羽绒服拉好拉链。
她沿着还沾着血迹的墙壁站起,一字一句道,
“我们回去。”
司棋将人抬起时,不知为何,在这位素来柔软的小姐身上察觉到熊熊烧灼的火焰。
那团火焰并非燃烧于她的身体里,而是,在她眼泪中。
灼热的好似一层热油,欲将浮于表面的泪燃烧殆尽,烧成以某人尸体为名的灰烬。
那是,要杀人的感觉。
司棋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等他想要去追寻这种火焰灼烧的错觉时,茉炘已经坐在车上,在后视镜中含着眼泪,专心擦拭莫之舟脸上的血污。
车启动,后视镜中的女人似是哭累了,将脑袋轻轻靠在莫之舟的身边。
可能是错觉吧……长时间在少爷身边产生的错觉。
司棋收回目光,为自己刚才生出的想法虚虚喘了口气。
茉炘小姐和少爷他们不一样,茉炘小姐怎么会杀人呢?
此时,覆盖在黑发间的琥珀色双眸无可遏止地散发着森森寒气,茉炘只觉自己的每根神经都在被血腥味挑衅。
不可原谅。
无论是谁,以为自己不在,就做出伤害诺玛孩子的事情。
不可原谅。
这么多年,我都没有一次这么对过他。
那群人,凭什么会以为,没了我看管的孩子好欺负。
不可原谅。
不可原谅。
“莫小舟,无论是谁,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
回到珍珠别墅后没多久,在医生准备清除莫之舟沾着血肉的碎衣时,青年幽幽转醒。
虽然状态很差,但至少还有力气说完整的话。
说了一句非常完整的,“滚。”
司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去找了茉炘。
“麻烦你了,茉炘小姐。”
拿着药水走进房间,茉炘一眼见到了趴在床上一身血迹斑斑的青年。
他整张脸埋在枕头里,没管血污将枕头染成难看的棕褐色,瘦削的身影蜷缩成一团,似要与床合二为一。
听到门口响起的动静,青年的闷喝声不耐烦地响起。
“我都说,让你们滚。”
换做以前,茉炘几乎会不假思索地认为,莫之舟又为了某种目的在自己面前卖惨了,竟然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但这些天徘徊不去的迷茫中,云影和司棋说的话让茉炘开始反省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
就像现在,不用莫知行的视角对待莫之舟。
她才恍然发现自己看莫之舟长这么大,好像还没有见过莫小舟和现在一样,像小孩子的时候。
他原来也有在受伤后不愿意让别人看到的自尊心。
这或许,就是自己忽略的,对于正常人而言最正常不过,但对于莫之舟而言却极其稀有的事情。
“小棋说你不愿意让医生上药,所以我来帮你。”
茉炘站在床边开口,整个人趴在被子里的青年这时才错愕抬头,
“……茉炘。”
犹如久旱的鱼重新回到水中,莫之舟紧绷的精神在这时才稍微收敛,连带着身上似是无形束起的尖刺也跟着缓缓收回。
“很狼狈吧。”
他闷声道。
茉炘戴上手套,扫了眼青年背上的伤势。
新旧伤疤的痕迹交错丛横,绽开的皮肉条条分明,一眼就知道受的是鞭刑。
即便伤口深浅密布不一,每一道却是似要将血肉从骨头上刮下来般,也能看出行刑人的狠辣。
不过两眼的功夫,茉炘已经清楚莫之舟身上经历了什么。
可身为茉炘,她还是要亲自开口去验证自己的猜想:
“你身上的这些伤是哪来的?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关禁闭室。”
“做错了事情,惹皇帝陛下不悦,受到了惩罚。”
手中镊子将青年背上和血肉混一起的布条扯下。
莫之舟浑身一个激灵,他双眼涣散,手指蜷在一起低呼了一声,
“疼。”
还知道疼,很好。
怎么不痛死你。
即使收敛自己思维方式不往莫知行的方向靠,茉炘还是会因为这家伙为达目的,做出不考虑后果的事情而生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气归气,茉炘手上夹碎衣服的力道还是放缓了。
“你做错了什么事?”
“伊莎贝拉在袭击中中了毒,她的情况在恶化。”
也是说起别人时,茉炘才找回自己认知中那个冷漠的莫之舟,他客观的冷静地陈述道,
“医生说可能活不了几天,这件事闹到皇帝陛下跟前去了。
伊莎贝拉在我这里出了事,所以我受皇帝陛下应召去了一趟越江,也理所当然地受到了惩罚。”
宁可喊一个家族继承人过去教训一顿,也不愿意多派几个手下护送病危的公主回越江治病,这群人真是疯了。
茉炘只觉浑身冷的可怕。
“疼疼疼……轻点。”
看到自己镊子上多出的血块,茉炘陡然一惊,这才回过神来。
“抱歉。”
莫之舟眉头轻蹙,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一角,抬眼低声询问,
“你在生气?生谁的气?我的?”
有,但不是全部。
茉炘不可能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她只能道,
“如果我因为你不顾后果扯进危险的事情而生气,那你以后还会做同样的事情吗?”
说也是白说,这家伙会依旧死性不改。
茉炘如是想。
趴在床上人却忽然开口问:“你是在担心我吗?”
“嗯。”
回想自己见到莫之舟受伤时的惶恐,茉炘的心不由重重下坠了一番。
她这次终于点头直说道,“你如果死了,我会难过的。”
在青年眼睛亮起前,她又补充一句:“就像伊莎贝拉一样,如果她出事了,我也会难过的。”
莫之舟脑袋再转回枕头时,眸中淡紫色阴沉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