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炘是在天边晚霞橙红的暖光中醒来的。
薄雾轻轻拂过视线中浓密的睫毛,勾勒秀美的长眉。
彩光如梦如幻,仿若刚消散的梦在延续。
大脑强行解除催眠会短暂闷顿。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只注视着正在沉睡的人发呆。
不过是太想念,才会因为只在记忆中见面不满,而又诞生了清醒梦。
静静等待从梦中脱离,茉炘确信自己所想。
意识消失前她还记得自己回房间是中午十二点一十,以身体从催眠开始到安全词启动的速度,顶多只需要五分钟。
安全词出现,自我意识会像梦中那样俯视自己的身躯。
等听到第三方存在提出的问题,她会引导躯壳进行回答。
而不是像现在,一睁眼躺在黄昏里,又见到自己梦中才见到的人影。
海浪翻滚,海风吹来远方的鸟鸣,晚霞艳丽的色彩挥之不去,身上沾上闲适的暖意。
大脑的闷顿感褪去,意识对周围环境的感知缓缓变得清晰。
茉炘伸出手,从眼前人似乎和记忆又有些不一样的眼角抚过,停在更为硬朗的脸侧。
果然只要接近现实时,自己所见的诺玛就会慢慢被莫之舟代替。
她将额头轻蹭在对方的额头上,心头的眷恋和难过逐渐深藏,已经做好所见像梦泡一样消失的准备。
“你醒了。”
长长的睫毛掀起,黄昏中响起的声音低磁。
“……”
莫之舟眼睫下浅紫的冷光即使被温暖的橙色笼罩,也扫不去闯入茉炘后背如针扎般的凉意。
她刚想缩回手,手腕就被冰冷的温度包围。
快要坐起身的动作也跟着被对方圈在腰间的手收拢而动弹不得。
“睡了我就要走吗?”
茉炘双眼微瞠,她盯着自己停在莫之舟脸上的手。
不是幻觉的嘴巴吐出的话惊为天人,因为震惊一瞬空白的思绪便跟挤进了电流似的,将她麻的外交里嫩。
再眨眼,青年如同一道无法跨越的阴影的身体便压在自己身上。
“……?”
距离近的能听到呼吸吞吐进对方肺腑的声音,茉炘吞了口唾沫,她有点懵。
若是换成平常,她想自己应该优先处理眼前的突况,以及对没有记忆的几个小时内可能发生的事情进行推演分析。
可发现身体被禁锢着动弹不能时,看着已经不再稚嫩,五官越来越英气的脸,首先浮现的念头却是。
我印象中应该是小孩子的家伙,什么时候长的这么大了。
越来越……不像诺玛了。
刚吞进心里的难过又窜出,不知怎得,成为女人的身体远比她想象中感性。
眼眶只是酸了酸,就窜出泪珠。
“你在难过?因为什么?”
注视着茉炘迷蒙的眼,莫之舟声音暗哑。
沾着晚霞的泪珠晶莹,汇聚在她精巧的下巴,沿着脖颈淌湿一片衣角。
也许是因为讨厌这种行为,或者害怕。
他想,毕竟自己不是莫知行。
茉炘在[无一物]上说过,人只会和喜欢的人亲近。
自己现在的行为对于茉炘而言应该侵犯意味十足,但一想到鸠占鹊巢的兄长,他并不想放手。
挣扎了两次无果,茉炘终于抽噎道,
“你太重了。”
“……”
以为对方恢复理智后会疏离自己的不满消散,莫之舟默默从她身上移开。
视线的余光落在对方毛衣贴合的腰腹上,手又虚握着。
但不想就这样松开。
茉炘不知道莫之舟在想什么。
身体摆脱压力重新拥抱空气,眼前一片模糊,脸上也湿漉漉的。
她抽抽嗒嗒想将沾在脸上的湿气拂去,发现自己右手还被抓着。
“我想擦眼泪。”她嫌弃道。
莫之舟弯下腰,“我帮你擦。”
就像做梦一样,冰凉的手掌贴着自己的眼角拭过,指腹的薄茧刮出微痛的红晕。
茉炘躺在床上,与俯身背离晚霞的人目光相对。
覆盖在他身上的阴影随着霞光的落幕,缓缓笼罩在自己身上,影子里不知道谁的砰砰的心脏声嘈杂。
如此匪夷所思的场景,茉炘已经分不清是莫之舟鬼上身了,还是自己鬼上身。
她腾地一下从床上翻起,差点撞到莫之舟的脸。
“你为什么在我床上?”
茉炘扫了眼落地窗外的海洋,推断出现在时间应该是五点半左右。
大脑重启后,她几乎进入这辈子最快的运转速度,在问莫之舟的前一分钟已经将所有情况捋了一遍。
[“安全词”触发——有人催眠自己——自己身份引起莫之舟怀疑——莫之舟tm会催眠到床上还让我抓到?(x)]
[因为不知名原因自己意识断层——有人问自己问题——“安全词”触发——出现特殊情况问题没有继续——身体解除紧急状况——自己睡了(√)]
[我可真睡得下:(]
“你忘了?”
莫之舟缓慢靠近。
像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他手臂稍稍用力。
然后对猝不及防又和自己滚一起的茉炘一本正经道,“你喝醉了,然后就这样把我扯到床上。”
茉炘脸上全是错愕。
见自己的长发缠在莫之舟衬衫上,茉炘瞪大眼睛,眼皮随即又耷下。
哈?什么?喝醉酒?我?我会喝醉?
我喝酒的时候你还在喝奶粉呢。
说谎能不能讲逻辑?真把我当蠢女人骗呢?
就算我喝醉了也不会扯你好吧,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会让你上我的床?
内心抓狂的字幕从脑中飘过,茉炘完全没有注意到莫之舟揽在自己腰上收拢的手。
吹过耳畔的微风带起麻意,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你让我不要走,还抱着我,让我留下来陪你。”
莫之舟眸色认真,“你,睡了我,将近五个小时。”
茉炘:“?”
莫小舟,这个玩笑不好笑。
“我好像没有喝酒呢,怎么会醉呢?”
她推了推莫之舟的手臂。
“酒心巧克力里有红酒,你身上还有酒气。”
莫之舟解释是解释,在她的推搡下仍纹丝不动。
茉炘觉得自己现在怪怪的。
对挟制自己睁眼说瞎话的人,她想发火。
但见到那双如果笑起来应该会盛满三月春风的眼睛,还未从记忆里彻底消散的亲昵让她火又熄了。
行,你赢了。
“啊,是吗,我真的醉了吗?”
茉炘面无表情地哈哈道,
“好像我的酒品一点都不好呢,多谢你能‘因为阿行的原因’容忍我的无理取闹亲自照顾我,小舟你真是个好人,但浪费小舟你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呢,如果下次能直接叫医生就好了。”
没有下次了。
绝对没有下次了。
脑中闪过的无声呐喊,让她牟足了力气推开莫之舟。
不管忽然沉默的人,从床上坐起,茉炘摸着发热的脑袋开始筛选自己这段时间总是出现意识断层的原因。
莫之舟耳中还在回放她语气中故意加重的“阿行”,仿若一根根尖刺扎进平静的心川上。
手上残留的温度很快被冷风吹散,再拉开的距离就这样让他看着茉炘重新披上伪装的外壳。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己不是莫知行。
接触的出格行为,让她选择提醒自己,疏远自己。
莫之舟想了想,开口解释,
“你喝醉时,一直在喊妈妈,你把我当成了你的母亲,所以我想我应该陪你。”
果然,精神紧绷的茉炘浑身一震。
她回头,印着彩霞柔和光线的双眸恍惚,随后低头喃喃,
“原来是这样……难道我真醉了……?”
莫之舟慢慢问:“你,很想念你的母亲?”
茉炘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背过身。
“想啊,当然想,谁会不想呢……”
“大哥说,妈妈在生了我不久后便因为身体原因去了天国,我没有见过她。”
莫之舟声音沉重,“我只见过她的照片,但我无法想象她说话的声音和站在我面前的模样。”
“……”
见背对着自己的人不说话,莫之舟走下床,坐在茉炘身边,
“所以,能和我说说你的母亲吗?”
茉炘再抬眼时,双眸不觉间蒙着一层水光,
“你真的想听?”
莫之舟垂眸凝视着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莫知行的尸体摆在她面前,她会不会像想念母亲一样为莫知行哭泣。
茉炘和莫知行认识多久了?
三个月不到。
他们的感情能超过孩子对母亲的爱吗?
那自己呢?
不只三年……有,八年。
虽然每次交谈只有寥寥数语,但和自己生活中拼凑出来的时间总要比那个人虚情假意的三个月绵长。
要说出来吗?
莫之舟看着茉炘,整理自己凌乱的衬衫领口,扣好松开的扣子。
不能说出来。
八年的时间已经被莫知行拿走,装进承载三个月感情的盒子里,早已变质。
变质的东西不能要,需要用莫知行的尸体祭奠。
至于新的狩猎,要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