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见到眼前朝我招手的女人,我已经忘了上次梦到她是什么时候。
她还是和我印象中那样,喜欢扎头发搭在颈侧的危险发型,戴着她老土的扁平金框眼镜。
她的身后跟着形形色色的人。
“为了您的生命安全,我们并不建议您直接和实验体进行接触。”
爱丽丝.格温,是她胸牌上的名字。
那些远远站在她身后的科研人员神色紧张,称她为“格温博士”。
而我。
被他们戒备的我,是刚被格温接手的,正在进行基因改造的第三代实验体,x-364。
实验室密不透风的金属墙壁没有一丝温度,却是我有意识来一直待的地方。
即使很久没有梦到这里,重新赤脚站在房间中。
脚下每一寸地板产生磨损的位置在哪,仍然像我了解自己的身体一样简单。
“詹姆斯,不要太紧张,上一任博士的记录报告我已经看了。x的人格测验报告显示他不具有攻击性。”
或许因为刚接手实验体,格温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份怎样危险的工作。
她手上甚至没有拿随时能对我进行麻痹的限制器。
还对那些避而远之的人说,
“何况他现在才两岁,他还只是个孩子。”
我想格温一定和主动派给她这项工作的人有仇,不然但凡能了解到上一任博士死因的人,都不会说出这种话。
“x,从今天开始,我负责照顾你。”
她慢慢走近我,慢慢将手放在我的头上。
不顾那些研究人员诧异的目光,对我说,
“以后,就叫我妈妈吧。”
格温说的没错,我对杀人没有兴趣。
但并不是因为我是个孩子,而是因为在成为x-364前,我是一个接受了十九年“遵纪守法”教育的华夏公民。
所以,面对疑似母爱泛滥的女人。
妈妈这样的称呼,我叫不出口。
我选择了沉默。
“叫,妈—妈——”
格温坚持不懈。
见我盯着她久久不开口,她回头问研究员们:
“记录上显示x没有明显的基因缺陷,但各项数值都偏低。
你们有和他交流过吗?他的缺陷会不会出现在语言能力上?”
其中一个研究员解释:“364的智力水平已经到达十六岁左右,他不说话……可能是因为不想理你。”
另一个研究员跟着说,“格温博士,时间有限,你应该去看其他实验体了。”
催促声中,格温临走前又摸了摸我的头。
她说:“x,妈妈明天再来看你。”
如果这个女人会以对待我的态度对其他实验体,我想她应该不会有明天了。
但我站在那里,就像她来时一样,定定地看着她离开,没有提醒她。
——
和预想中那样,第二天我没有见到格温,将我带进白色房间的研究员还是原来那批。
“永恒纪元1020年1月23日,上午7:00,测试正式开始。”
头上仪器发出滴滴滴的绿光,手上的屏幕页面每过30s就会出现新题目。
和我一样坐在房间里的小孩都赤着脚,穿着白短袖白短裤,脖子上闪烁着绿光的项圈上标着从a-z的等级编号。
在30s内完成题目,是我们每天第一件必须完成的“智力测试”。
“诺曼塞尔帝国第一位皇帝陛下是谁?”
“亚历山大.诺曼塞尔.凡瑟夫。”
从我醒来开始,我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
但由于实验体的特殊性,有关这个世界的生活常识和各种基础百科知识在我还是胚胎时,就已经输送进大脑里。
每天固定的“智力测试”对实验体来说,是简单不过的事情。
可我却从不敢放松警惕。
页面跳转,第一百零五个问题,屏幕没有出现帝国语,出现的是中文。
“你叫什么名字?”
大脑上的检测仪器还在平稳地跳动,我点下“否”的帝国语。
第三百四十三个问题后,屏幕里又跳出一句中文。
“你的性别是什么?”
在“男”与“女”两个汉字后,我再次点下“否”的帝国语。
题目进行到一千二百三十道时,这次出现了一句英文。
“do you like flowers?”
“yes”和“no”之间,我仍然按了“否”。
时间到,机械女音响起。
“测试结束,请有序离开房间。”
头上的仪器还没有取下来,研究员进入房间,第一时间给我们戴上了手铐。
他们手里还拿着连通我们项圈的限制器,一直保持随时按下的紧张状态。
“滴呖呖呖呖!”
刚走出房间,走廊里项圈的警告声惊响,穿着严密防护服的研究员出现。
这意味着刚才“智力测验”中有实验体对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文字产生异常反应,又或是有人在30s的时间里下意识回答了那些问题。
以我的话来说,就是实验体中和我一样的“穿越者”暴露了。
果然没多久,脖子上项圈戴着“c-34”的小孩一手鲜血,顶着强电流在走廊里爬行,他大声嘶喊,
“我不是无名客,我都说我不是无名客了,你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项圈的红光和他在地板上拖出的血一样刺眼,他绝望的目光与我相撞。
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从他身后打开束缚袋,不顾那五官开始往外渗血的脸,将他整个人按进袋子里。
“你们为什么不反抗,他们就是群魔鬼,你们就心甘情愿在这里等死吗!”
最后一声湮息在实验室冷气中的怒吼,是我熟悉的中文。
“我不想死……”
停在路上的小孩们各个神情冷漠,我也一样。
我不知道这个实验室里还藏着多少像我一样的人,可能很多,可能就只剩下我一个。
我们都不会为此动容。
因为只要见过那些曾经炫耀自己是“穿越者”的人的惨样,还有这个世界层出不穷的筛选穿越者的手段。
能活到现在的人早已摸透生存在这个世界的法则:不能相信任何人,不能回答任何问题,不能共情。
走廊还在继续清理,在研究员的催促中,踩着一地暗褐色的血,我们又继续走向下一个测试房间。
——
“体能测验结束。
‘x’等级剩下五名幸存者,分别是31,32,315,323,364。”
站在满是动物肢体碎块的房间,我没有看自己身上的血,而是提防着和我一样没有戴项圈的其他实验体。
这些基因缺陷严重的孩子在杀戮后往往很难控制自己。
今天运气不好,x-31暴走了。
x-323因为没有防备,尸体就像地上的野兽碎片一样惨不忍睹。
当研究员启动房间里的镇定喷雾时,我的手臂和前胸差点被x-31撕裂。
如果我还是以前那个整天打打球在宿舍玩游戏的男大学生,这样的伤会让我为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痛哭流涕。
但在这里,我是实验体x-364,日复一日的测试早已让我感到麻木。
在实验室,只要没有被马上杀死,我就不会死。
甚至在昏迷前,我已经能预想两个小时后,忍受新型药剂摄入的自己像一条咸鱼躺在实验台上,等待录入新一轮改造后的身体数据。
视线模糊时,我好像见到了格温。
因为格温是少有一见面把我当成小孩的人。
见到她时,我诞生了一瞬的幻想。
格温身上拥有的母性,或许能减少这种让人痛苦到麻木的测试。
我忽然后悔没有先伤害她。
只有这样,知道实验体危险的女人就不会接近其他实验体。
但现在,不会再有下一个格温出现。
我已经对下一个研究我的人是谁没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