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在伊甸认识x-364起。
素简就知道这是个除了格温，谁都无法沟通的人。
起初，那种不理睬人不和人有语言沟通的的症状被她定义为自闭症。
也就是在一群都不怎么正常的实验体中，属于x-364的基因缺陷。
可当格温下达“和大家友好相处”的命令后，x-364表现得又几乎和常人无异。
素简记得那时候问格温，
“x-364既然不是自闭症，为什么以前不理人呢？还是说，其实x-364是书上说的表演型人格。”
面对她稚嫩的问题，格温解释的格外耐心，
“‘表演型人格’具有过度情绪化和向外寻求关注的特质，不是行为动机发生改变就能定义的。”
“x不理人，只是因为他和你们不熟悉。
现在x认识大家了，愿意和大家成为好朋友，s不喜欢这样的他吗？”
母亲的温柔总会在第一时间抚去心头那些一知半解的疑虑。
素简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回答了喜欢。
可在与格温身后不远处悄然出现的人对视，见到那双漠然又危险的眼睛。
她觉得格温也有说错的时候。
x没有想和大家做朋友，他一直都是以前的x，只是为了在母亲面前装好孩子才会交朋友。
或许x没有自闭症，但他的真实情况不比其他实验体好到哪里去。
因为在x身上，她始终能感受到一层看不见摸不着也听不到的壁垒。
就像现在一样，发现她单独来找母亲的x表面是笑的，但壁垒后的人面无表情。
这让她感到害怕。
可她无法从匮乏的知识里向格温指出x的不对劲。
x像往常一样和格温打了声招呼，看了她一眼，而后仿若只是顺道经过离开了。
“s。”
格温知道她天生对他人的精神状态敏感，直到不见x的影子才摸了摸她的脑袋。
“伊甸的家人有很多很多，大家都在生病，可妈妈只有一双眼睛两只手，不能关照到每一个人。你和妈妈问x，肯定是感受到了什么……”
长发柔顺披在肩一侧的雪白身影蹲下。
恍若承载着三月春风的眼睛里，素简见到了自己尚且年幼的影子。
那双似乎永远温暖的手抚摸影子的脸，
“s是妈妈最信任的人。
如果发现x生病了，你会帮妈妈救他的，对吧？”
……
“素简，该醒了。”
记忆深处温柔似水的声音被穿过眼皮的白炽光晃散，素简陡然睁开眼。
闪白的视线不过两秒恢复清晰，器械连接大脑的滴滴答答声紧跟着涌进耳道。
“两个小时过去了。”
茉炘的声音响起，压过那些嘈杂的机械音。
眼角困意未褪，素简怔怔地望着茉炘的脸出神。
情绪还陷在和回忆有关的点滴中，一时竟忘了自己睡着前在干什么。
“这次催眠需要缓冲的时间有这么久吗？”
茉炘这么一声宛若开关，她看了眼手术台边上显示器的时间，重新转到躺在手术台上的女人。
没错，两个小时前，茉炘说要清除这个人的好感。
顺带借这个机会，给清理莫之舟产生的感情做个成功率的评估。
为了救法斯，也为了补偿茉炘，她答应了这个要求，并使用了非常规的手段。
“普通的催眠对于意志力强大的人不具长效牢固性。
真正想影响一个人的感情，我需要给出同等重量的感情进行共鸣，进入和被催眠的人神经元波频相同的区间里。”
边说边观察电子仪器显示的波幅，素简从椅子上站起，将自己脑袋上的线摘除。
“只有这样，在她潜意识对你的名字产生反应时，处在同一频率中的我才能进行干涉。”
茉炘不太清楚里面的操作过程，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她只需要一个答案。
“你说两个小时过去，你要是没醒需要强行叫醒你。”
“所以这是失败了？”
素简晃了晃有点沉闷的脑袋，脑海中格温的声音随着记忆深处格温抚摸自己的温暖再次蹿出。
她忍着眼角的泪意，先回答了茉炘的问题，
“干涉很成功，你以后不用担心这个女人会影响你。”
得到答案的人没有质疑。
茉炘拿着手机往旁边退了两步，拨打了陆修远的电话，
“让你做的事情做的怎么样？”
她的音色沙哑，只要仔细听就能分辨出不像男人，但陆修远没有任何怀疑，回答时全是对自己技术的自信。
“行哥，你给的视频文件我已经精准投放进你说的那个人的电脑里了。
就算是诺曼塞尔帝国皇室构建的防火墙也不怎么样嘛！我是不是很厉害？”
茉炘将电话那边像小狗一样求表扬的语气抛到耳后，直接问，
“那个人说了什么？”
没有听到表扬，陆修远隔着电话好似能感觉到茉炘的心情不好，自信的声音弱了一半。
“那个人说要见行哥你一面，就约在莫家在越江的金色王亭。
我觉那个家伙没安好心，你别去了呗。”
“不去金色王亭。”
听到茉炘这么说，陆修远以为她采纳了自己意见，刚准备回绝不怀好意的信息。
茉炘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越江有座能俯瞰到绯城的那森塔，塔在晚上十点到早上十点是非营业状态，告诉他，想见到我就在塔顶等我。”
陆修远一听地点惊了，饶是脑子在某方面不好使，还是迟钝地嗅出风雨欲来的味道。
“哇，行哥，你不会要搞什么震惊帝国的大事吧？”
茉炘没有回答他，又接着问，“阿尔法现在在哪？”
“已经在越江灰区长青小区附近，也就是嫂子住的地方周边。”
“好，我会将手机定位打开，让她……”
她顿了顿，“算了，让她站着别动，等会我直接去找她。”
交代完一切，茉炘打算挂断电话。
陆修远惊了一声，适才想起重要的事情急忙道，
“哦对了，监控显示嫂子之前抓的男的已经醒了，他像是在找嫂子。”
“唔，他好像要跑，要让阿尔法把他抓住吗？”
茉炘停顿了几秒，开口吩咐，“不用，让他跑吧。”
没有一句对意外的担心或是解释，电话屏幕的通话标志消失。
一览无余的安全屋里。
刚才在打电话的人已经穿上防弹衣，披上便行的衣服。
她把早在素简催眠时准备的工具包绑在顺手的地方。
素简刚把苏乔脑袋上深扎的线拔干净。
回头就见茉炘在往枪里填子弹。
“她就交给你了，你也在这里好好休息。在我联系你前，不要给我添额外的麻烦。”
灯光下的琥珀色双眸理性而冷静，静到极致透出让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茉炘一交代完，大有清理门户的架势。
素简三步并作两步，匆忙拉住她的衣角，终于说出从醒来就开始后悔的心事。
“阿行，我错了，我不该说母亲的孩子不属于你。”
“那个孩子大脑对外界信号的接收和反馈本就异常。他喜欢你是违背他本能的事情，所以他喜欢你，可能比你想象中还要重要。”
回想起格温的话，看着眼前再次出现无法触及的墙壁的人，她紧张道，
“爱不一定麻烦，他好歹是母亲的孩子，他虽然对你进行催眠，可你们之间产生的感情并不全是假的。”
“你想说什么？”
茉炘眸色很浅，没有任何多余的波动。
看着她睫毛扇动的频率仿佛倒计时，素简不禁加快了语速，
“你能不能放弃清除他对你感情的这件事，我想，你可以做为你自己，试着接受因为催眠诞生的感情。
你照顾母亲的孩子这么多年，我不相信你只想杀他……就算你和他在一起，大家也会理解你……”
话没有说完，素简看着衣角从自己指缝抽离。
和身影一同消失在安全屋里的斥责宛若一桶冰水将她从头到脚淋了个彻底。
“还想救法斯的话，就不要再说和莫之舟有关的事情，我不想听。”
x-364是个无法沟通的人。
格温还在的时候，那种隔阂于x与其他人之间的墙壁，素简不是没想过干涉。
但无论如何做，她发现，能让声音穿过壁垒的，只有格温。
在没有格温的时间里，被格温赐予的枷锁捆束的人，因为长的像格温的孩子短暂穿过墙壁，拥有了些活人气息。
而现在，她和法斯做了一件蠢事。
他们让x重新回顾了那段失去格温的记忆，再一次面对没有格温的现实。
没有见过光明的人会心甘情愿一辈子活在黑暗中。
可身处黑暗见过光明的人，只要触碰一次温暖，所经历的失去会比重新回归黑暗更绝望。
这次，已经没有人能将自封的x从牢狱里拖出来。
他的疾病无人可医，精神只会在失去格温的静默中走向崩溃。
而后悄无声息地死在伪装成正常人的身体里。
安全屋里只徒留冷气，素简双手碰在心口，潸然泪下。
“妈妈，我没法救他。
我把最后能救他的药变成了逼迫他清醒的刀，我把一切搞得一团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