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无声,天光似霜雪铺了一地,萦绕刺骨冷意。
血色浸泡的阴影无限在地板上延伸,于落针可闻的死寂中笼罩跪伏着战栗的人影。
“苏乔,你认错人了。”
冷漠到极致的轻语宛若戳破寂静后碎开的冰锥。
尾音未落,碎冰似能沁入呼吸将人的肺腑扎穿。
窒息到心脏凝滞的气氛中,跪伏在阴影里的人缓缓抬起头。
微微颤栗的眼睛将目之所及,时隔多年未曾见过的眼神吞食进瞳仁里。
透出微末的亮光,不见惊惧。
“大少爷,您没死,真是太好了……”
居高临下,回应她的眸光依旧彻冷。
茉炘的注视被夜色染的漆黑,让苏乔好似回到莫知行第一次在她面前杀人的晚上。
也是在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她见到了只有自己才能见到的,空无一物的月亮。
只是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匕首的刀面贴上的不是别人,已经变成自己。
“你知道的,我不在意谁背叛我,但是秘密知道太多的人,活不久的。”
“苏乔,现在改口还来的及。”
还沾着他人血液的刀背温湿,冷气席卷着血腥味灌入喉腔,让尚未从**脱离的人呼吸变得粗重。
茉炘的耳语极淡,似乎从过去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
苏乔仰起头,注视被眸光困住的自己。
比之当初,心境早已翻覆如同废墟。
名为“莫知行”的月光照拂之下,万物皆为蝼蚁。
那时的她以为,窥见月色倾泻真实的自己,和莫之舟一样,享有他人不能触及的殊荣。
可是越走到最后,现实越是刺眼。
被无数人沦陷争抢的月华,真正环照的人只有莫之舟。
而现在,自欺欺人的幕布揭开,苏乔才陡然惊醒。
因为嫉妒,自己干了一件蠢得无药可救的事情。
她亲手把她的月亮,推到了莫之舟的身边。
将她一直注视着却没有戳破,想要彻底离间的枷锁锁的更紧。
“大少爷,我有罪。”
眼眶发痛,迟来的恍然如同迟到的海啸冲垮苏乔颤抖的声音。
在咸涩的湿气滚出眼眶刮过脸颊前,她再次低下头。
不顾还停留在脸侧的刀锋,额头重重砸在地上,匕首擦出的血色混着晶莹的水珠一同敲落在地上。
“即使莫之舟用生命威胁我,即使神秘人将我的过去告诉您。
我也不该背叛您,害的您遭逢变故差点葬身大海。”
“如果我没有背叛您,您也不会变成如今模样,如果我没有算计您,您也不会被困在莫家……”
“我,罪无可赦。”
空气里晕开的低迷湿气和杀手因为恐惧绝望流淌出的血水似乎是一样的。
可女人喉腔中蔓延出的吐息,只叫人生出心脏钝痛的堵塞。
茉炘垂眸,漠然的双眼从刀尖的血迹,移到地板上滴滴答答晕开的泪光。
苏乔的忏悔真挚,但藏在里面更深的情绪,区别于她预想的震惊、恐惧或是发觉她身份后的恶心。
让她一时竟无法明晰。
苏乔向来是惯于捕捉气氛的人。
没等茉炘开口,俯首坠泪的人膝盖用力,缓慢拖行到她脚边,哑着嗓子道,
“我原来是神秘人试探您的问路石,没想到您会选择我。”
“成为您的助理后,我曾想过把神秘人约出来,找到他的真实身份再将我身上的隐患抹除。”
“可是我的想法被看破。
一开始和我接触过的人全都死亡,真正的幕后主使者只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
他说他只需要我继续取得您的信任,并不会让我做其他事情。
但如果我不听他的话,就把我的事全都告诉您。”
刀尖悬在半空,苏乔脸颊沁出的血沾在上面,和影卫早已干涸在上面的血粘连在一起。
茉炘脑袋微低,能看到苏乔的后脑勺。
以及匕首的下方出现的脖颈。
“那个人的确像他说的那样,这些年没有指使我做过其他事情。”
“一连过了四年,当我以为他可能已经死在什么地方的时候,他突然联系我。”
“说,莫之舟准备了杀死您的计划,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听莫之舟的话……”
“他确信莫之舟的计划一定会成功,还告诉我……只要你一死,我就能得到自由。”
哽咽的声音沙哑,全然是与命运对抗的无力。
茉炘在猜到苏乔背后就是觉醒者时,就已经想到这层,所以并不觉意外。
想对莫之舟下手的人不计其数,因为中间挡着一个“莫知行”,所以对她恨之入骨。
挑衅她和莫之舟本就不牢固的兄弟关系,是常见手段。
想杀她更不是稀奇事。
只是能借着苏乔的手从中作梗,茉炘当时确实没有想到,她的注意力全在策划如何逃出莫家。
“少爷,您还记得您曾经说的话吗?”
沙哑的声音继续,苏乔低垂的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轻轻碰在她的鞋面上。
长发垂落,贴在地面,宛若一条条从身体里钻出的血流。
流淌着数不尽的懊悔。
“您说,人活着,就是为了跑出去,跑到不需要询问自己为什么活着的地方去。”
“所以我不止要活着,还要找到不会让自己再迷惘的地方去。”
自己亲口对苏乔说的话,茉炘自然记得。
说到底,她过去能选择苏乔,就是看重苏乔的精明和惜命。
苏乔会为了保命背叛自己,也是她逃出莫家的计划之一。
所以就像之前没有被苏乔发现真实身份时说的一样,茉炘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追究苏乔。
只是,她唯一不能容忍的是。
自己成为女人的事情,被见证了自己成为女人后发生的一切的下属揭开。
向来为了保命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下属,偏偏这次没有装聋作哑。
不管不顾地将她现在觉得最烦躁的事实摊开。
这让茉炘不得不恶意地想,苏乔是以为,她可以拿这件事拿捏自己吗?
“可是,能对我说出这种话的少爷,何尝没有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您没事总是喜欢眺望远方,我知道,您想去的那个地方,绝对不是莫家。”
从夜色中冲出的呢喃让茉炘眼底的杀意凝滞在瞳膜表面。
她眉头微蹙,低头就见苏乔在她脚边仰起脸,以及盛满水光的殷红眼眶,
“您故意针对莫之舟,就是为了让他取代您的位置。
我虽然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也想让您获得自由。
所以,当莫之舟威胁我时,神秘人也联系到我时,我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大概知道苏乔后面会说什么,茉炘手里的匕首收起,从她抓住自己腿的桎梏中挣脱,往后撤了两步。
“好了,不用说了。”
苏乔这次却没有听话,膝行伸手去触碰茉炘的被泪水沾湿的鞋面。
在那双静默中始终没有自己的眼睫下,轻声泣诉,
“我原来打算,只要少爷离开莫家,为少爷收好尾,我就去找您。”
茉炘躲开了苏乔的手。
“苏乔,就算是这样,你也该去找你的地方,而不是跟着我。”
自己的接触遭到闪避,苏乔酝酿在眼眶里的水光碎成一瓣又一瓣。
她保持着跪姿,像过去无数个日夜里那般。
明知道那抹月光不会照在自己身上,却始终仰望着,渴求着。
“唯一能让我不迷惘的地方,就是少爷您身边。如果离开您,我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茉炘只听心里咯噔一声。
那些深藏于女人声音中让她不能明晰的情绪,在撞上苏乔眼中若焰火般烧灼的光芒后,终于有了少许眉目。
现在的苏乔,简直和莫之舟发疯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