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的城墙爬满紫雾凝成的霜，叶默站在客栈二楼，望着楼下百姓排队领取“清露散”，药香混着雪粒落在青石板上，竟在砖缝里冻出朵鹤形的冰花。
他摸着腰间剑穗，忽然想起父亲血书里夹着的半首残诗：“剑穗凝霜处，人间火未寒。”笔尖的墨迹在雪光中泛着暖意，像极了老妇人在梨花巷熬粥时，锅沿腾起的热气。
“把药分给带孩子的妇人。”
苏妄言裹着鹤纹披风推门进来，发间落着细雪，手里攥着张墨迹未干的药方——是毒医门掌门连夜抄的《护心篇》，篇尾题着句小楷：“愿得此身长护世，不辞冰雪到人间。”她将药方压在烛台上，火苗跳动间，纸角的“护”字与玉坠上的纹路隐隐重合。
五更天，客栈后院传来压低的琴音。叶默循声找去，见卖杏花蜜的老汉正坐在石磨旁，用枯枝在积雪上画剑穗，脚边放着半壶温酒：“当年在毒龙涧，明轩大侠常说，剑要杀人，更要护人，就像这酒，烈时能暖骨，淡时能润心。”他抿了口酒，忽然吟道：
“沧澜剑气三分骨，不及人间一味甜。”
雪粒忽然转密，苏妄言抱着陶罐走来，罐里是新熬的山药粥：“老妇人说，沧州的雪天要喝带蜜的粥。”她舀起一勺递给老汉，瓷勺碰着陶罐发出清响，像极了鹤鸣谷水潭边，老者用枯枝画地形图时，积雪落在石灶上的声音。老汉接过粥时，袖中掉出片油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雪压梨枝白，心随剑穗暖。”
涿州城中央的土地庙前，跪着位抱着病儿的妇人，鬓角插着用草绳编的小剑穗。苏妄言蹲下身，将玉坠贴在孩子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孩子睁开眼，奶声奶气地哼起首童谣：“鹤影飞，药香随，叔叔阿姨送暖回。”这是毒医门的面具少女教给百姓的，每句末尾都带着“护”字的尾音，在风雪中传开，竟让空中的紫雾都淡了几分。
“去城外接应商队吧。”
叶默系紧披风，剑穗上的血珠在低温中凝成红宝石般的圆点，“江老前辈说，鹤鸣谷的灵泉水藏在运粮车的夹层里，唯有念着‘护民’二字的人，才能看见。”他望着苏妄言替妇人裹紧襁褓的手，忽然想起在梨花巷看见的场景：老裁缝用洗干净的剑穗布，给乞儿们缝补冬衣，针脚间绣着小小的鹤。
城外的松林传来狼嚎，却不是野兽的声音——是金吾卫的暗号。叶默护着苏妄言闪进树影，忽见商队车夫解下腰间木雕剑，在雪地上画出七星阵图，每笔落处都有淡金色的鹤影浮现。
“是沧澜派的暗哨。”
车夫低声道，摘下斗笠露出额间的鹤形胎记，“二十年前明轩大侠救过我爹，他临终前教我，看见剑穗就护着，看见百姓就暖着。”
运粮车的夹层打开时，灵泉水的清香混着草药味扑面而来。苏妄言忽然发现，水罐上刻着行小字：“一勺润心，两勺护生，三勺化万毒。”字迹是父亲的笔锋，旁边还刻着朵未开的梨花——正是她襁褓时肚兜上的纹样。她指尖抚过刻痕，忽然听见叶默在耳边轻吟：
“泉声咽危石，鹤影护人间。”
回到客栈时，土地庙的香案上多了堆东西：有农妇捐的半袋麦粉，有货郎送的几串糖葫芦，还有孩童用雪堆的小鹤，鹤喙处插着截剑穗般的枯枝。
苏妄言摸着糖葫芦上的糖霜，忽然想起父亲血书里的话：“若遇寒冬，便想糖葫芦的甜，那是人间最暖的剑意。”她转头看见叶默正在教孩子们编鹤形草穗，烛火映着他的侧脸，温柔得像沧州巷口的月光。
是夜，叶默在客栈屋顶练剑，月光与雪光映着剑穗，竟在瓦片上投出“护”字的光影。苏妄言抱着披风站在檐下，听着剑风与雪粒的私语，忽然想起在毒医门竹林看见的场景：掌门在药鼎旁刻下“以毒攻毒，以心暖心”，每笔都带着沧澜剑的剑意。她摸出袖中老汉给的油纸，在背面添上两句：
“霜刃承露白，冰心映月寒。但得人间暖，不羡鹤鸣仙。”
五更梆子响过，涿州城的紫雾突然翻涌，却在靠近客栈时，被无数鹤形草穗逼退。叶默望着百姓们举着自制的剑穗，在风雪中组成屏障，忽然明白，父亲当年刻在玉坠里的，从来不是冰冷的剑诀，而是让每个凡人都能握住的温暖——就像此刻，卖杏花蜜的老汉正把最后点蜜分给病儿，笑着说：“甜了，心就暖了，毒雾就怕暖的心。”
第二十二日清晨，雪停了。涿州百姓聚在城门口，目送叶默和苏妄言踏上北上的官道。老妇人送来的山楂糖在包袱里化了，染得帕子上的鹤影通红，像极了朝阳初升时，剑穗血珠映着的人间烟火。苏妄言望着渐渐远去的人群，忽然听见叶默低声念道：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剑护于人间，暖传于年。”
而此刻的皇宫，帝王对着涿州送来的急报，指尖停在“百姓自制剑穗御毒”的字句上。他取出苏明轩的旧剑穗，穗尾不知何时多了条红绳，系着张纸条：“雪虽寒，心却暖，沧澜剑下有春天。”墨迹未干，带着淡淡的梨花露香——是皇后趁他熟睡时，用明轩当年教她的笔法写的。
官道旁的驿站里，叶默和苏妄言分食着百姓塞的炊饼。苏妄言忽然指着远处天际：
“你看，紫雾散了，露出的云像不像鹤？”叶默顺着她的指尖望去，见云层正聚成振翅的鹤形，阳光穿过云隙，在雪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极了父亲血书里画的，护着千万灯火的剑穗。
风掠过驿站的檐角，挂着的草编剑穗发出细碎的响。叶默忽然抽出剑，在雪地上刻下首短诗：“一剑霜寒十西州，半壶暖酒慰春秋。若问沧澜归处是，人间烟火最温柔。”剑尖划过处，雪粒竟凝成小小的鹤影，绕着苏妄言的脚踝打转，久久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