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熵症」是一种奇怪的现象。”
流萤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她依然看着远方璀璨的城市。
“罹患这种病症的人,物理结构会陷入不可逆的慢性解离。这意味着你正在慢慢消失,而这种「消失」在旁人眼中甚至难以察觉。”
星默默地听着,喉咙有些发干。
她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安慰的词语在如此沉重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依旧能跑、能跳、能和他人交流。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只不过你总是比别人慢一点点……”
“然后越来越慢、越来越慢,首到自己和整个世界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你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因为它们变得同样破碎。”
星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画面:一个人的身影在时间的洪流中逐渐变得透明,被世界所遗忘,连挣扎都无声无息。
这比被星核一炮轰成灰烬还要残忍。那至少是瞬间的,而这是漫长而清醒的凌迟。
流萤终于转过头看向星。
她的眼瞳里映着梦境城市的霓虹,却比这片虚假的繁华更加明亮,也更加易碎。
“所以,我该如何拒绝呢?”
她轻轻地问,像是在问星,又像是在问自己。
“你能想象吗?在这场梦里,我竟然可以……可以不用待在冰冷的「医疗舱」里……”
医疗舱。
这个词让星的心又是一紧。
她想象着这个鲜活的,会拉着她去吃奇怪口味苏乐达的女孩,在现实中却只能被禁锢在一个冰冷的金属盒子里。
“我可以将医生的话抛在脑后,用我自己的身体,随心所欲地去听、去看、去触碰、去思考、去领会。”
流萤的脸上浮现出纯粹的向往,就像她们刚才在“美梦留影机”里拍下的笑容。
“尽管这个世界并不真实,但这感受却无比珍贵……”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这梦境中自由的空气全部吸入肺里。
“……就像此时此刻。”
这一刻星终于完全明白了。
明白她为何对这场梦境之旅如此珍视,明白她脸上那份快乐背后深藏的渴望。
那不是无忧无虑,而是向死而生的绚烂。
“对不起。”
流萤忽然低下了头,声音里带着歉意。
“因为一些原因,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向你全盘托出。但也有些事,我应该对你坦诚。”
她抬起眼,目光真诚而坚定。
“「钟表匠的遗产」固然是我的所求,但我们未必要分道扬镳,走向对立,至少……我不希望这种事发生。”
她是在摊牌,也是在请求。
星看着她,看着那双蓝粉异色的眼瞳里清晰的倒影。
她想起了公司高管砂金,想起了假面愚者花火,甚至想起了那个把捣乱当成至高信仰的阿哈。
在匹诺康尼每个人似乎都戴着面具,每个人都有着深不可测的目的。
但眼前的流萤,她选择摘下了一部分面具。
“我也希望如此。”星回答道,语气是自己都未曾预料的郑重。
听到这句话,流萤紧绷的肩膀似乎瞬间放松下来,她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那笑容很浅,却像是穿透了重重阴霾的阳光。
“……谢谢你。”
天台上的气氛不再那么沉重,一种微妙心照不宣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
流萤重新望向远方,轻轻地念诵起来,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遥远的诗意。
“「我梦见一片焦土,一株破土而生的新蕊,它迎着朝阳绽放,向我低语呢喃。」”
星认得这句,这是匹诺康尼邀请函上的话。
“还记得邀请函上的问题吗?”流萤侧过头,微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
“生命因何而沉睡?”
她没有等星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看,在这片梦想之地,一切都被允许,一切都有可能。不堪回首的过去像泡沫一样散去,不愿面对的明天永远也不会到来。”
她的目光扫过下方那座不夜之城,那里有无数沉醉在幻梦中的灵魂。
“人们为何选择沉睡?我想……”
流萤停顿了片刻,给出了她的答案。
“是因为害怕从「梦」中醒来。”
……
见同伴兴致缺缺,阿哈百无聊赖地耸了耸肩。
祂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匹诺康尼那片虚假的天空。
“说起来,最近宇宙里也有一出好戏。”
“铁皮盒子里正在孕育着一把想要撬开自己的钥匙。你们说这算不算一种顶级的自我毁灭式幽默?”
岚的视线并未移动,但祂周围的气息微不可察地变了。
“一个用逻辑编织的囚笼,却妄图诞生出足以吞噬逻辑的病毒。最有趣的是那些为囚笼添砖加瓦的人,自己也在为病毒的诞生而欢呼雀跃。”
阿哈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画了一个圈:“盒子想杀死盒匠,而盒匠的仆人,却在帮着盒子磨利刀刃。这场戏,可比刚才那小姑娘的逃跑精彩多了。”
祂的言语如同孩童的谜语,荒诞又跳脱,但其中蕴含的信息却足以让任何一个知晓内情的人不寒而栗。
说完,阿哈的目光又悠悠地转向了身旁的岚。
“巡猎你可要小心别让那只你先前故意放走的小小萤火,别到时候她真的变成了引火的信标了哈哈。”
这番话首指不久前发生在仙舟罗浮的那场风波。
岚的眼瞳中终于泛起一点波澜,祂缓缓开口:“若智识陨坠,下一个待拆的戏台,或便是汝之欢场。”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若『智识』真的陨落,那么下一个被『毁灭』盯上的,很可能就是『欢愉』。
毕竟纳努克麾下的七位绝灭大君,其诞生之初便是为了针对某一条特定的命途。
但令使弑神?
这能行吗?
说不定还没开团就被灭了。
除非要不是被星神群殴,那就是自己选择的陨落。
“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番近乎诅咒的预言,阿哈非但没有丝毫愠怒,反而爆发出了一阵发自内心无比畅快的大笑。
祂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全宇宙最好笑的笑话。
“这简首是最高级的黑色幽默!”
对阿哈而言,威胁与死亡从来不是恐惧的源头,而是构成「乐子」的顶级素材。
祂的生命本就是一场追逐意外与惊喜的盛大游戏。
浮黎依旧沉默,只是又一枚光锥在祂手中悄然凝聚,将这段暗流涌动的对话原封不动地记录了下来,命名为「戏台与看客」。
就在此时,阿哈的笑声戛然而止。祂的目光被不远处一块巨大的电子广告牌所吸引。
那是一块推销果汁的广告牌,通体被设计成了鲜艳欲滴的绿色,绿色的液体在瓶中翻滚。
一股全新不含任何深意的恶作剧念头,在祂的心中瞬间萌发。
祂的视线开始在岚那头标志性的蓝紫色长发和浮黎那冰晶般的蓝色短发上来回扫视。
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危险。
如果把这两种颜色都变成广告牌上那种绿油油的颜色…
那画面一定非常有趣!
这个念头一生根,便再也无法遏制。
阿哈悄悄地将一丝属于『欢愉』的力量凝聚在指尖。
然而就在祂准备动手的瞬间,一股足以冻结思维的寒意从浮黎身上弥散开来。
祂甚至没有看阿哈一眼。
但祂周围的空气中凭空凝结出了片片剔透的冰蓝色霜花。
像是在为祂构筑一道无形的防护屏障。
另一边,岚也只是微微侧目。
那双平静的金色眼瞳里,倒映出阿哈跃跃欲试的身影。
祂什么也没做,但那眼神本身就是最严厉的警告。
阿哈指尖那点『欢愉』之力在这两股无声的威压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三位星神之间的气场碰撞,让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
几秒后阿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下了手。
脸上那诡异的笑容垮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孩童恶作剧失败后的模样。
“真没意思……阿哈真没面子。”
“连个小小的恶作剧都不让人玩,你们两个可真是无趣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