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卿何事如此匆忙?”
景元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打破了庭院内那凝成实质的寂静。
他依旧是那副慵懒的模样,捏着棋子的手都透着一股散漫,像是全然没察觉到符玄的惊惶失措。
岚的视线移动了。
那金色的眼瞳从棋盘上抬起,轻描淡写地掠过符玄,没有丝毫停留。
可就是这一眼,让符玄感到一种从灵魂到躯壳被彻底看穿的战栗。
“我……”
符玄喉咙干涩得厉害,大脑在极致的压迫感下疯狂运转,试图从一团乱麻中找出半句合理的解释。
“方才整理旧档,发现一桩陈年旧案的卷宗……与先前上报的有所出入。”
“事关重大,故来向将军禀报。”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觉得心虚,每一个字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景元笑了笑,将手中的白子轻轻放回棋盒。
“原来如此。既是旧案,想必也不急于一时。”
他悠悠地说着,话语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符玄从那恐怖的视线中隔开。
“帝弓司命在此,莫要因公务失了礼数。”
符玄立刻会意,这是将军在给她台阶下。
她强行定住心神,对着岚的方向恭敬地躬身一揖,然后默默退到一旁,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庭院再度恢复了宁静,唯有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在空气中回荡。
彦卿侍立在景元身后,目光在棋盘与两位对弈者之间来回流转。
他看不懂那盘棋。
但他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交锋,那不是剑招,不是兵法,而是一种意志层面的博弈。
将军的棋路看似西平八稳,滴水不漏。
可在帝弓司命那看似随意的一子落下后,满盘的防御便瞬间显得捉襟见肘。
“你的棋路,一如你的施政。”岚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看似处处留有余地,实则步步为营,反倒失了先机。”
景元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盒里,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
“没办法,我这神策府刚被拆过,家底薄,经不起折腾。”
话语里是三分自嘲,七分疲惫。
岚没有接话。
祂只是将一枚黑子轻轻按在了棋盘最中心的天元之位。
啪。
一声轻响。
仿佛一道无声的敕令,瞬间绞杀了满盘白子所有的生路。
“此局名为‘困龙’。”岚的金瞳里古井无波,倒映着棋盘的死局。
“神策,你身在局中却尚未自觉。”
景元脸上的慵懒笑意寸寸敛去,他看着那枚孤零零的黑子沉默了许久,忽然又笑了起来。
“输得明明白白,多谢帝弓司命赐教。”
彦卿在一旁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心头巨震。
困龙……
他看向自己的将军。
这位平日里总是笑意盈盈,仿佛万事不萦于心的神策将军,眼底那挥之不去的疲惫在依旧是那么的清晰。
长乐天的夜市,人声鼎沸,与神策府的死寂恍若两个世界。
“我跟你们说,我感觉我的舌头现在还能尝到青春的阵痛。”
三月七愤愤不平地揉着自己的腮帮子,每走一步都在控诉。
“星,这都怪你!”
“怎么能怪我?”
星理首气壮地回道,手上提着的大包小包都在彰显她的战功赫赫。
“我不是也喝了么?有难同当啊!”
其中一个袋子里,还露出一只造型奇特的拨浪鼓,是她刚刚用一块“外星球稀有矿石”,从一个摊贩那换来的。
那块所谓的矿石,其实就是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丹恒默默走在两人身侧,提着那些看起来比较正常的购物袋。
他的视线始终保持着警惕,随时准备把星从下一个半开的快递箱,或者半满的垃圾桶旁边拖走。
“好了好了,别气了。”
星从袋子里掏出一串晶莹剔透的糖画,不由分说地塞到三月七手里。
“看,专门给你买的‘冰花’赔罪礼。”
三月七看着那漂亮的糖画,脸色这才多云转晴,哼了一声接了过来。
“这还差不多。”
她咬了一口,纯粹的甜味在味蕾上化开,瞬间抚平了豆汁儿留下的心灵创伤。
她瞥了一眼旁边沉默前行的丹恒,又看了看星,忽然提议:“我们去给姬子姐和瓦尔特先生也带点礼物吧?还有帕姆!”
“好主意!”星眼睛一亮。
“我知道有个地方卖一种叫‘轰隆隆牌’的爆炸糖,吃下去嘴里会像放烟花一样,他们肯定喜欢!”
丹恒的脚步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我觉得他们会更喜欢茶叶或者咖啡豆。”
最终在丹恒的坚持下,三人还是买了些正常的罗浮特产。
当他们提着大包小包心满意足地走向星槎海港口时,夜色己经很深了。
站在回望罗浮的渡口,璀璨的琼楼玉宇在夜幕中连成一片无垠的灯火海洋。
“说起来……”三月七忽然轻声说。
“这次感觉好像……不太一样了。”
丹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的万家灯火。
通缉令己经撤销,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藏头露尾的逃犯。
可这片故土,对他而言依旧隔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名为“过往”的薄纱。
“是不一样了。”
星的手臂伸过来,一只手搭在丹恒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拍了拍三月七的脑袋。
“因为我们都在啊。”
是啊。
因为大家都在。
三人相视一笑转身踏上了返回列车的通路。
……
“呜呜……你们总算回来啦!帕姆还以为你们要在罗浮定居了帕!”
三人刚踏入车厢一个毛茸茸的身影就飞扑过来,绕着他们团团转。
客厅的沙发上,姬子端着咖啡,瓦尔特正在擦拭他的手杖,看到他们脸上都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欢迎回家。”姬子笑着说。
“看来,罗浮的事情都解决了?”
“那是当然!”
星献宝似的将一大堆奇形怪状的“战利品”哗啦一下全倒在桌上。
“看!罗浮限定版垃圾桶盖典藏模型!金人巷淘来的报废机巧鸟核心!还有这个,据说是古代仙人用来挠痒痒的法宝!”
瓦尔特拿起那个所谓的“挠痒痒的”,仔细端详片刻,推了推眼镜,认真地说:“从材质和磨损痕迹判断,这似乎是古代地衡司用来勘探矿脉的标尺。”
三月七则绘声绘色地控诉着“苏打豆汁儿”事件,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惨遭迫害的无辜美少女,听得帕姆的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丹恒只是安静地将买来的茶叶和点心放在桌上,然后在一旁坐下。
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
车厢里充满了吵闹又温暖的空气。
姬子给三人都倒了热饮,她的目光在丹恒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柔声问道:
“这次回去,感觉如何?”
丹恒捧着温热的杯子沉默了。
他想起了鳞渊境的死寂,想起了云上五骁的诀别,想起了那短暂的死亡,也想起了长乐天街头那杯被强行灌下毕生难忘的豆汁儿。
过往的枷锁仍在。
只是在同伴们的吵闹声中,那份沉重似乎被冲淡了许多。
他抬起头看向车厢里每一张熟悉的面孔。
姬子的温柔,瓦尔特的沉稳,三月七的活力,星的……胡闹,还有帕姆的担忧。
最终他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
一个单音节,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