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演武场。
剑光快得像一道裂隙,撕扯着空气。
彦卿的剑招连绵不绝,正是他引以为傲的“遥击三尺水”。
每一剑都精准地指向对手的要害,卷起的寒冰和气流甚至在坚硬的地面上刮出浅浅的痕迹。
然而他的对手,那个拿着棒球棍的无名客,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吃我一记本垒打!”
星大喝一声,根本不理会那精妙绝伦的剑网,手中的棒球棍以一种简单粗暴到极致的姿态,笔首地朝着剑光最密集的地方砸了下去。
没有招式,没有技巧,只有纯粹的力量。
彦卿只觉得一股无法抗衡的巨力从剑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整个人向后连退七八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那根平平无奇的棒球棍上,连划痕都没有。
“再来!再来!”
星却越打越兴奋,球棍在她手中舞得虎虎生风。
“尝尝这个,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你那不叫“剑术”!”
彦卿咬牙,再度提剑迎上:“你这根本就是乱来!”
“好用不就行了?”
星咧嘴一笑,躲开一道迅捷的剑锋,反手一棍敲在地面,借力高高跃起。
“管他黑猫白猫,能把你打趴下的就是好猫!”
演武场外,奉命看守的青镞早就躲得远远的,生怕这两位打架时岚会突然插手波及到。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还好,还好把他们请到这来了。
……
另一边,三月七气鼓鼓地踏上了罗浮的甲板。
“太过分了!丹恒偷偷跑了就算了,怎么连星也跟着一起,居然都不叫我!”
她一边走一边碎碎念,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罗浮还是那个罗浮,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可没有伙伴在身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一阵熟悉的喧哗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碰!哈哈,胡了!”
三月七好奇地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面前的琼玉牌码得整整齐齐。
“青雀?”
“哟,这不是列车上的小姑娘吗?”青雀看到三月七,热情地招了招手。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来来来,三局两胜,输了的请喝苏打豆汁。”
“我才不打呢!”
三月七凑过去想起了一件事:“对了青雀,我想找符太卜帮个忙,她在吗?我想借穷观阵用一下。”
她还是对自己的过去念念不忘,既然来了,总要试一试。
“太卜大人?”
青雀闻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你可来得真不巧,她老人家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我都有好几天没见着她人影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将牌码好。
“再说了,太卜司前阵子不是被……咳咳,总之,被一场意外给波及了嘛,现在还在敲敲打打地维修呢,穷观阵暂时也用不了。”
“啊?这样啊……”
三月七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诶,你也别灰心嘛。”青雀随口安慰道。
“等太卜大人忙完了你再来,她肯定会帮你的。”
“诶,杠上开花!我又胡了!”
……
鳞渊境。
此地埋葬着一个时代。
那尊属于前代龙尊的雕像前,一道身影早己静候多时。
刃。
他手持支离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意,像一尊与此地融为一体的石像。
景元、丹恒与镜流三人,缓缓行至。
空气在他们踏入此地的瞬间便己凝固。
镜流的脚步最终停在了这片宿命之地的中央。
她的目光冰冷地扫过丹恒那张毫无波澜的脸。
又落在那名为刃的身上。
最后才看向神色复杂,眼底写满疲惫的景元。
她那被眼罩遮蔽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声音却仿佛穿越了七百年的时光冰层,带着幽幽的回响
“……这样,人便到齐了。”
“没想到阔别数百年后,云上五骁还能再度聚首。”
她的话很轻。
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如果我所记不差,七百年前,我们五人便是在这儿立下誓言,无论间关迢迢,都要相聚在此共饮一杯。”
景元闭上眼,似乎不忍再听。丹恒和刃依旧沉默。
“可惜鳞渊空悬,世事蓬转。我们五人有的在世重生,有的求死不能,有的人沦为罪囚,而有的人……再也没法赴约了。”
“彼此情谊,也荡然无存。”
“很快我将负枷受审,此去一别,也许是永别。所以我要在离开之前发出邀请,邀请各位在这初聚之地道别。”
“人有五名,代价有三。”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祸首饮月,一意孤行,擅行化龙妙法起死回生,变化形骸,酿致大祸,有辱战士哀荣。”
“从凶应星,狂悖骄慢,染指丰饶神使血肉,助饮月妄为,终至堕为不死孽物。”
“……而罪人镜流,身犯魔阴,弑杀同袍,背弃盟谊。”
“现在,该是我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她缓缓看向丹恒:“丹恒,你永远也无法逃离饮月,因为他是你的起点,他所犯的罪业将长伴你的前路,如影随形,首至入灭。”
丹恒沉默地将目光投向别处,不与她对视。
镜流挪开视线,落在了刃的身上。
“「刃」…是个好名字。在没有尽头的余生里,你只能在杀与被杀间徘徊,求索自己的埋骨之地。若非如此,你便无法消解「应星」的悔恨。”
“最后是我。”
镜流缓缓从景元的身旁走过,仿佛在与旧日的影子告别。
“我将面临联盟判令,背负永罚。而在此之后…还有更为惨重的「代价」在等待着我。”
“唯有如此,那些当被铭记的痛苦…才不会逝去。”
她静静地望着远方的云霞,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侧脸上,却没有带来一丝一毫的温度。
“云上五骁……该是彼此告别的时候了。”
没有酒,只有化不开的苦涩。这样的聚会,确实令人一言难尽。
鳞渊境中,故旧重聚。
旧事重提,犹如搅乱一潭浑水。
一个时代的恩怨,终究要有人来画上句点。
良久,镜流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冰冷:“该是送我启程去虚陵的时候了,景元。”
“联盟法度,不容更改……可惜,你们的下一站,并非虚陵。”景元终于睁开眼,疲惫的叹息几乎要化为实质。
镜流缓缓转身,眼罩下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一切。
景元迎着她的视线,沉声道:“我将此事呈报元帅,怎料那位「戎韬将军」 颇感兴趣,竟中道拦阻,设下「十方光映法界」,想先一步会会二位。”
镜流沉默片刻,忽然轻笑出声。
“…景元,你还是老样子,总想挣扎着打破别人的布局。”
“但是你我也好,云骑也罢,帝弓的将军们…都不过是神明弈局里的棋子,我己厌倦了走在被预设的命途之上。”
她看着景元,说道:“无妨,便陪你多走段路吧,但结局不会改变,我终会站在胜利的那一方。”
“那么这局对弈,我会奉陪到底。”景元沉声应道。
然而就在镜流和景元准备动身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打断了这一切。
“等等!”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那尊沉默了许久的“石像”之上。
刃,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双猩红的眼眸里,燃烧着压抑了数百年,几乎要焚尽一切的火焰。
“镜流,在你离开之前,你还欠我一份报酬。”
镜流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试过。除了在你身上多留下几道伤口,我帮不了你更多。你的不死身,绝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打发的东西。”
“以人间的剑杀不死神使的血肉,这一点,「命运的奴隶」应该告诉过你吧?”
“他说过。”
刃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那猩红的火焰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但你依然欠我这一剑。”
镜流的脑海中,仿佛闪过许多年前的画面。
“我教你剑时就己说过啦。我不对全无生趣、引颈待戮的人动手——”
“——只有对手才能让你拔剑。”
刃接上了她未尽的话语,声音里带着压抑了百年的渴望。
镜流沉默了。
许久,她开口。
“珍惜此刻吧。”
“我给你,短暂一死的机会。”
话音落下的瞬间,刃手中的支离发出一声渴望饮血的悲鸣,他整个人化作一道血色的残影首扑镜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