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与高衙内擦肩而过,随那白面书生而行。
见那书生驻足字画摊前,亦停步佯观字画。
忽闻那人言道:“东坡真迹《寒食帖》,店家可愿收买?”
店家道:“客官看老汉这破败摊子,岂是收得起东坡真迹的?”
书生道:“家中变故,急等银钱使唤,只要五百贯。”
店家道:“便是百贯也难筹措。”
武松插口道:“足下果是东坡真迹?某方迁新居,欲购字画悬挂。”
书生道:“货真价实。家父乃东坡门下,在黄州亲见东坡先生挥毫。大官人可要验看?”
言罢,自囊中取出卷轴,便要展开。
武松摆手道:“此处非观览之地,不如寻个僻静所在。敢问足下高姓大名?”
书生瞥见武松腰间佩刀,道:“小弟姓王名庆,兄长若无意,就此作罢。”
武松暗忖:怪道眼熟,原是日后与宋公明齐名的西大寇,不想竟在东京相遇。
乃笑道:“某平生最喜东坡诗词,自是求之不得。某欲往潘楼酒家办事,不如同往细看?”
书生面有踌躇,店家忽道:“东坡诗画解禁未久,官人听老汉一句,莫要招惹为妙。”
武松笑道:“店家不必多虑,当今圣上好书画,且东坡先生己作古多年,岂会再禁?”
书生瞪视店家,道:“既兄长有意,小弟便随往酒家,任凭验看。若是赝品,甘愿相赠。”
店家目送几人远去,叹道:“今日己是第五个来卖《寒食帖》真迹的骗子了。”
围观者中有人道:“那汉子怕是要上当。”
店家冷哼道:“分明是个军汉,偏要附庸风雅,活该受骗。”
潘楼酒家一楼为散座,二楼设雅间。
伙计引武松等人入雅间,陪笑道:“禀各位官人,自月初本店新立规矩,雅间每时辰另收一贯。”
武松颔首道:“先上些精致茶点,某尚须等人,酒菜暂缓。”
伙计行礼退出,钱三亦退至门外。
王庆展卷轴于案上,满面痛惜道:“此乃家父珍藏,若非急用,断不肯贱卖。五百贯最低,少一文小弟宁死不卖。”
武松略扫一眼,道:“某不识真伪,百贯。”
王庆急道:“百贯?兄长可知东坡先生何人?此乃真迹!”
武松道:“某不管何人,亦不论真假。某本粗人,购画悬壁,不过装点门面,纵是御笔,某也只出百贯。”
王庆一怔,道:“兄长倒是个妙人,不知尊姓大名?”
“公务在身,不便相告。”
“原是官人,小弟愿交个朋友,百贯相让。”
“足下爽快,某身未带足银钱,傍晚大相国寺东门外交易。”
“兄长现带多少,先付些定钱。”
“某付定钱,足下若逃之夭夭,如之奈何?”
“给几贯也罢。”
“足下急等用钱,莫非字帖有假?”
“实不相瞒,小弟嗜赌,输尽家财,方贱卖传家之宝。”
“须得凭证,若足下逃走,某好告官。”
“小弟乃开封府副排军,有腰牌为证。”
“那便留下腰牌。”
“这却使不得,只可验看。”
武松验过腰牌,取二两银子道:“先付两贯,若傍晚寻你不着,必去告官。”
待王庆携银而去,武松暗忖:“原是给知府开道的,难怪油头粉面。”
结识王庆非一时兴起,自到东京,除李清秋、蔡攸外,别无相识。
此二人皆官场中人,武松欲结交三教九流,方好行事。
又唤钱三入内,取一贯钱道:“去打探开封府可有个唤作王庆的副排军。”
钱三领命而去。
未几,伙计引蔡攸入内。
蔡攸落座,随意点些酒菜,待伙计退出,低声道:“贤弟,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预言若验,你我必平步青云。为陪贤弟赌这一局,愚兄己与家严反目,正寻宅邸,欲离太师府独居。”
武松叉手道:“成大事者,当有此决断,仁兄前程无量。然何必至此?日后太师岂不处处作梗?”
蔡攸叹道:“家严年迈,不愿涉险。愚兄与贤弟往来,为他所不容,故欲逐我出府,免事败牵连蔡氏。”
武松道:“然仁兄父子反目,却累及小弟。今得密报,青州、登州知州皆暗示小弟心腹,欲收为己用。彼等皆提辖、都监,掌数百精兵,何以听白身都头调遣?明教虽与小弟有约,然一旦官家许其传道,小弟无名无分,何以约束?不如将心腹引见仁兄,由仁兄统辖?”
蔡攸默然良久,道:“愚兄与贤弟一体,然不可越俎代庖。贤弟所虑极是,然不必过急。与李娘子联姻,荫补入仕,十拿九稳。”
“娘子己托童枢密,欲借青州之功谋出身。仁兄以为如何?”
“贤弟乃白身,青州之功多归杨志、马虎,至多授从八品承节郎。不若这般:预言若验,愚兄当以特奏名保荐贤弟为正七品武德郎虚衔,实授青州巡检使。贤弟有剿匪之功,李娘子乃忠烈之后,其父曾效命皇城司,官家必允。如此,上通枢密,下辖厢军,收流民盗匪,大计可成。”
“可否谋郓州巡检使?”
“巡检使虽由枢密院任命,然知州若阻,恐生波折。贤弟若能使郓州赵知州首肯,自无不可。然任职之地容后再议,先须童枢密行个方便。”
武松道:“此事小弟去办。仁兄为小弟操劳,何以相报?”
蔡攸道:“兄弟之间,何言谢字。愚兄知贤弟之志,贤弟亦晓愚兄所求。”
武松观蔡攸目中狂热,暗觉放出猛兽。
此人权欲之盛,更胜其父。
二人用罢饭食,各自离去。
武松往大相国寺而去,行至半途,见钱三匆匆而来。
近前禀道:“郎君,开封府确有唤作王庆的副排军,本有家财,然性喜游乐,结交酒肉之徒,耗尽家产。”
武松道:“居所何在?”
钱三道:“祖宅早卖,现赁居南薰门内,近太学处。”
武松颔首不语,折返而行。
遥见王庆在书画摊前张望,遂快步上前。
王庆迎道:“兄长,小弟等候多时。”
武松道:“约好傍晚相见,此刻方过午时,足下未免太急。”
王庆笑道:“恐兄长早至而小弟未到,岂不坏了名声?”
武松接过卷轴,取两锭金子道:“多余者赏你。”
王庆接金,目露贪光,首望武松与钱三没入人群。
书画摊店家道:“那汉子面生,却是个军汉,官人莫惹祸上身。”
王庆瞪眼道:“休得多言,改日请你吃酒。”
将金锭揣入怀中,欲再往赌坊试手气。
忽见华美马车自西而来,前后皆有随从相护。
车停大相国寺门前,先下二婢,复扶下三位戴帷帽女眷。
其中一人掀纱,正是童娇秀,顾盼间向身旁修长女子低语。
王庆叹道:“好个标致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