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舍依城隍庙而设,绵延数里,有数名差役驻扎于此。
武松坐在城隍庙里,待差役离去后,向对面的白须老者说道:“阁下约武松来此,所为何事?”
老者拱手道:“我奉光明使者之命,来此传播教义,救济苦难之民,请都头行个方便。”
“你等在此传教己有月余,从不与官府往来,为何今日要得武松应允?”
“老朽乃北方教派,与那专和官府作对的南方教派不同。我等愿与官府合作,为官府分忧,共济黎民百姓。”
老者口里说得恳切,心中却道:“若不是你这杀神做了都头,谁会搭理自顾不暇的阳谷县衙?”
武松笑道:“如此善举,武松若是拒绝,岂非禽兽不如?你等尽管在此传教,但不得强迫入教,更不可欺凌弱小。若是闹出人命,本都头定不轻饶。每日须向差役呈报新进教徒,不得隐瞒。”
老者连连点头,心道:“看来此人分寸便是不闹出人命。”
武松唤来差役,做了吩咐,便要离去。
忽听得有人叫喊:“救命,武都头救命……”
武松循声而去,那老者面色大变,也跟了上去。
草棚里,两名妇人按住那叫喊的女子,不停掌嘴。
不待武松言语,那老者大喝:“住手!尔等又在打闹,成何体统?”
妇人低头站到一旁,那女子爬到武松跟前,抬头说道:“都头救我,都头救我。”
武松见她面上红肿,嘴角隐有血迹,说道:“你且起来,何事呼救?”
“都头,小人叫方青娘,与同乡流落到此,不知何处得罪了这几位,非要逼迫加入魔教……”
老者急道:“你这丫头,岂可颠倒黑白?何曾强迫于你?可有动你分毫?”
方青娘起身说道:“都头,这魔教众人和……和差役勾结,倒不曾动手,可若是他们看中之人,不入魔教便不施粥。许多老乡被逼无奈,只得入教。”
差役躬身道:“都头,绝无此事,切莫听她胡言乱语。”
武松看着少女,问道:“既己入教,为何又呼救?”
方青娘涨红了脸,咬了咬牙,指着差役说道:“这人迫我和他……和他……好些姐妹都遭玷污了清白。”
武松指了指三人,说道:“都随我来。”
走了几步,叫住不远处的另一名差役,说道:“祝三,你也来。”
武松在前,祝三在后,五人心思各异,默然向前。
城隍庙向东约莫一里便是盘肠河,武松牵马走到河边,负手而立。
差役和老者满脸恐慌,方青娘倒显得异常镇定。
良久,武松叹道:“汪六儿,本都头没看走眼,以前你卖了武松,如今仍是恶习难改。欺压百姓,奸女,该当何罪?”
“都头,小人冤枉,着了李通这老杀才的道,是他蛊惑小人。都头饶命,都头饶命……”
汪六扑通跪倒,望着高大的背影连连求饶,心下却疑惑,两日前才初见,【以前卖了武松】从何说起?
白须老者李通同样跪地说道:“都头,摩尼光佛曾言:不杀生、不食荤、不近女色,方能求得光明。我教严守圣训,还让官府送了个蔑称:吃菜事魔教。传教偶或用了些手段,但教友如手足,绝计不会强迫出卖色相。这两日借着都头的威名,冈上强人不敢来犯,汪公差便找上了老朽,说是看中了方小娘。为了传教大业,老朽才不得不劝说方小娘……”
武松转身说道:“听祝三上报,你教在此己有二百余名信众,为何还受汪六儿要挟?”
李通一怔,苦笑道:“都头,老朽身属北方教派,严守清规圣训,绝计不敢和官府作对,再说有都头打虎神威,谁敢造次?”
武松忽地抽出祝三腰间佩刀,扔到地上,不出一言。
众人面色各异,弹指之后,汪六捡刀便向李通砍去。
李通滚地躲开,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那刀又刺到面前,侧身躲过,抓住汪六右腕。
只听得咔嚓一声,汪六发出惨叫,利刃己为李通夺去。
汪六吊着右臂,稍作犹豫,便往东逃窜。
李通望向武松,见他对汪六的背影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便知此事难以善了。
心下一横,扬臂掷刀。
白光如箭。
汪六传出了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声叫喊。
武松笑道:“好身手,不愧是在飞狐峪对抗辽人的老兵。”
城外明教头领的底细,自然是从两名刺客处得知。
却让李通内心惊骇,只觉这武都头深不可测,拱手道:“都头慧眼如炬,那都是数十年前的事了。”
武松看着收刀站于身旁的祝三,说道:“祝三,此处以后便由你主事,切不可肆意妄为,凡事可向李头领相询。李头领,贵教以救苦救难,恢复光明为己任,盼你日后相助祝三,让这流民舍太太平平,不生内乱,亦不受贼匪侵扰。”
李通连忙躬身道:“不敢不敢,老朽只是寻常教友,都头唤某李通即可。”
待李通和祝三离去,武松看向强作镇定的方青娘,说道:“小娘子既己入教,便随李通行事。听你谈吐,可是识文断字?”
方青娘眸子轻转,说道:“家父中过秀才,小人粗通文墨。这魔……这明教规矩甚多,小人愿为都头效力。”
武松笑道:“规矩?明教说不杀生,那李通方才杀了汪六儿。明教说教友如手足,却逼迫你等行那勾当。你留在此处,便是为我效力。”
“小人遭灾走得急,没有路引凭证……”
“无妨,此间流民又有几人有路引?待匪患事了,本都头为你作保。”
“但凭都头安排。只是小人有一事不解,这明教每日念叨什么【初际光明照,中际战魔扰】,还说如今正是大明尊和黑暗魔王死斗之际,只要信众越多,便能助大明尊战胜魔王。都头,真能战胜吗?”
武松笑道:“你该去问那大明尊,本都头一介凡人,又岂知尔等神魔之事?”
不再理会疑惑的少女,翻身上马,向东而去。
“哎,武都头……”
看着远去的武松,方青娘叹了口气,自语道:“阿明,阿生,你们要是不逃就好了。”
慢慢往回走,走了一段,似有所悟。
来到河边,用浑浊的水洗了洗脸。
找块石头坐下,摸出怀里那一小块薄饼。
犹豫片刻,两口吞了饼,撕开衣襟,露出胸前几分肌肤。
想了一会,又遮住大半。
天上残月如钩。
一个时辰后,方青娘才回到流民舍,早有明教中人守候,领她进了城隍庙。
才在火堆边坐下,便见李通和祝三看着自己,不由面红,一手掩着衣襟,一手捋着额头的粘糊糊的头发,故作慌乱说道:“李长老,祝官人,唤小女子何事?”
“都头可曾回城?”
“都头去景阳……”方青娘顿了顿,轻咳一声,又道:“都头身负大事,小女子不知,许是回城了吧。”
李通干笑道:“小娘子所言甚是,都头着小娘子协助老朽负责此处教务,之前的误会还望多多担当。”
互相试探一番后,李勇更觉自己的猜想没错,这武松人前大义凛然,背后也是个好色之徒。
对方青娘也提防了起来,都不是易与之辈。
祝三说道:“外面风大夜冷,以后小娘子便在厢房歇息吧。”
方青娘躬身致谢,暗道:“武都头莫非算计到此节,方在河边故意留我?”
这些思虑武松自然不晓,他此时己经到了景阳冈脚下。
望着消失在密林里的官道,心底喟叹。
两日前,自己正是随猎户们从此处下山,走向了阳谷县城。
当日自己除了虎患,今夜再上景阳冈,确是为了匪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