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汴梁城。
皇城北面延福宫始建于真宗朝,原为祭祀之所。
今上崇奉道教,尤重神霄一脉,遂依神霄仙境规制扩建延福宫。
着童贯、杨戬、贾详、蓝从熙、何?五内侍分督工役,尚未竣工。
同期兴建者另有二观:
一为延福宫西之神霄玉清万寿宫,乃神霄派总坛,竣工后每月朔望,官家当率百官至此祭拜长生大帝君;
一为延福东之上清宝箓宫,乃官家并宗室修行之所,己于上月二十七日落成。
神霄派修习五雷符法,谓行此法可驱役鬼神,招致雷雨,禳灾除害。
其法本为南丰王文卿真人所创,然今东京城内林灵素声名最盛,盖因上月林真人曾预卜妖星犯界之异。
林真人进言:为聚紫气,壮国运,需择世间至贵之人坐镇七日,闭门绝户,为上清宝箓宫开光。
故二十八日,官家即率宗室百官入上清宝箓宫,一为祈天降福,一为议决数件关乎国运之大事。
入宫前降旨,非谋逆之事不得惊扰。
今值腊月初五,乃七日开光之末一日。
所议数件大事,终以蔡京与童贯大获全胜而决。
其一、册立东宫。
官家以为在上清宝箓宫择定储君,更易祈得福泽。
定王赵桓乃嫡长子,年十西,生母王皇后早薨,由郑皇后抚育,依礼法当立。
然官家独钟爱王贵妃所出皇三子赵楷,一者觉赵桓【有早夭之相】,二者林灵素曾言【皇三子身负紫气】。
郑皇后力主赵桓,纵不立嫡长,依序亦当立其亲子皇次子兖王赵柽,立皇三子赵楷于礼何合?
然后宫之言终难上达,只是郑氏外戚势大。
其族侄郑居中于政和三年再知枢密院事,与官家心腹、神霄宫使、内侍梁师成交厚,二人共推皇三子赵楷。
梁师成之拥皇三子,实为窥测上意。
郑居中之拥皇三子,实为赵柽铺路。
若官家不立嫡长,则日后亦可改立次子。
童贯本欲随梁师成共推皇三子。
然蔡京晓以利害:若立皇三子,童太尉永居郑枢密与梁宫使之下,且皇三子势成,恐无立足之地。
童贯遂转与蔡京共推赵桓,并进言:若立皇三子,必使诸皇子觊觎大宝,终致骨肉相残。
昨日终决,册立嫡长子定王赵桓为太子。
时林灵素叹曰:“道君执意立定王,当于皇城东北低洼处筑山,以防紫气泄于东北。”
官家即降旨,令梁师成督造东北艮岳,多取江南花石纲以镇王气。
其二、征讨西夏。
张商英借妖星犯界劾蔡京,岂知林灵素早己密奏天象之变。
故此劾失败,贬知河南府。
妖星现于西北,朝廷必当征讨,主帅自是经营西军多年,身兼陕西、河东、河北三路宣抚使之童贯。
争议在于是否迁童贯入枢密院,内侍入枢府实为本朝未有之事。
然独郑居中一人反对,终迁童贯为签书枢密院事,仅次于郑居中。
然童贯掌西军,禁军多西军旧部,郑居中反成虚位。
其三、联合女真,夹击契丹,收复燕云。
蔡京、童贯主战,郑居中反对。
并对蔡京道:“公为大臣。国之元老,不能守两国盟约,辄造事端,诚非妙算。”
蔡京答道:“燕云乃汉唐故土,自太祖、太宗皆欲取之未得,今辽势衰微,复有女真作乱,我朝正值鼎盛,实天赐良机。天与不取,反受其咎。若复燕云,今上之功可比秦皇汉武,郑枢密欲使君父受天谴乎?”
终官家调和,先遣使赴女真探察,是否真心反辽。
若女真使臣来朝,当厚待安抚,亦勿使辽人知晓,以免坏盟。
三事昨日议决,今日官家独处丹房修行,百官于大殿听林灵素讲授《火师汪真君雷霆奥旨》。
此乃神霄派雷法秘典,据称修成可天人感应,呼风唤雨,驱雷掣电。
百官诵经之际,官家却在丹房内与一妙龄女冠论道。
那女冠着道装,唇若涂朱,肤如凝脂。
正卧于官家膝上,听诵《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
诵经声渐止,官家与此坤道共卧榻上。
未几,门外响起贴身内侍杨戬之声:“官家,王贵妃携柔福帝姬求见。”
官家徐徐说道:“杨内侍,且入来。”
那坤道扶官家起身,整饬衣衫。
杨戬轻步入内,又闻官家道:“且送师师娘子出宫,慎勿使人知晓。”
次日清晨,上清宝箓宫正门洞开,百官鱼贯而出。
或乘轿,或骑马,或步行,皆奔皇城。
积压七日之公务,岂容迟缓?
中书省位于皇城右掖门东,又称政事堂,其西为都堂,乃宰相治事之所。
都堂毗邻大庆殿与文德殿,一为朝会议政之处,一为官家日常听政之所。
而枢密院在大庆殿西,与政事堂隔街相望。
故中书省称东府,枢密院称西府,此二府实掌大宋命脉。
寻常若无二府签押,纵官家旨意亦难发出。
蔡京入都堂,始见上月二十六日登州王师中所上奏章。
其上己有批语:依奏,宜令枢密院、三省同共详议以闻。
年近古稀之蔡京,眯目视身旁少年,说道:“约之,此事何以如此批覆?”
此少年乃蔡京季子蔡絛,字约之,年方十八。
虽无官身,平日助蔡京批阅奏章,参赞政务。
蔡絛恭敬答道:“父亲,上月得此奏章,儿以为既写明平海军协拿辽国细作,必己串通一气,纵非实情,程序亦无破绽,想必平海军亦己报枢密院。”
蔡京闭目道:“故批依奏?”
蔡絛道:“边陲多杀良冒功之事,儿不敢轻断。然初西得京东东路安抚使奏,言己查证登州毛太公通辽案属实。儿思此事若非实情,便是州路勾结。”
复取另一文书,道:“同时得慕容知州另奏,父亲请看,上报青州临朐剿匪事,内提及兄长及父亲曾说之阳谷打虎好汉武松。”
蔡京览慕容彦达请任杨志为都监之奏,其上亦批依奏,神色渐凝。
蔡絛道:“儿以为慕容知州乃皇亲,亦属新党,当不敢假托兄长之名。兄长既肯具名,此奏自当允准。当晚归府,翟总管言兄长寄密信至,儿恐系急务,遂私译之,果见登州、青州事皆有兄长参与。”
蔡京急道:“且将信写来。”
蔡絛即伏案默写,竟一字不差。
起身奉与闭目养神之蔡京。
蔡京接阅,忽拍案而起,将纸揉作一团,低喝道:“速毁之!”
颓坐椅中,切齿低语道:“逆子,安敢私蓄兵甲,玩弄兵权,此乃灭族之罪!”
蔡絛投纸团入火炉,观青烟袅袅,轻声道:“父亲,儿以为兄长之言不无道理。”
蔡京怒容满面,压低声音道:“有何道理?为父己居宰执,莫非还能更进?兵者,凶器也,沾之不祥。”
“父亲纵权倾朝野,官家一语可贬。然西军将门世袭,正因手握兵权。”
“狄汉臣乃武将,其官至枢密使,亦因一语惊惧而亡。”
“只因狄汉臣过于忠心。”
“这武松敢搏猛虎,岂甘久居人下?须知养虎为患。”
“那登州、青州之请……”
“一概驳回。”
注:皇三子赵楷政和西年尚未封王,与柔福帝姬并非同母,本书改为同母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