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佛躺在吊床上。
指尖轻轻捻动着那颗耗尽天雷之力的琉璃珠。
感受着那些凹凸不平的裂痕。
原本流转着紫色电芒的宝珠此刻黯淡无光。
哪还有半分引动天雷的威势。
他随手一抛,就像一颗普通的琉璃珠,滚过陈唐脚边。
陈唐照例逃了学,这次他没蹲在老槐树下看蚂蚁搬家。
而是盘腿坐在书店门口的青石板上。
仰着头,托着腮帮子,看着天空中盘旋的灰雀。
“摔不死你......“
他撇撇嘴,喉咙滚动着咽下后半句嘲讽。
人类若曾窥见过银河倾泻的壮阔,又怎会甘心俯首于尘埃,匍匐终生?
他目光下移,不断扫过村口的小路。
自那日分别后,这些天他把村子翻了个底朝天。
草垛、枯井、破庙,连个和尚影子都没见着。
他就想知道小和尚究竟为什么要到猪妖洞去。
“老板。”
他突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青石板缝隙里的苔藓。
“你信这世上有妖魔吗?“
石佛微微点头,但陈唐没有看见。
他“心猿”以定。
灵台澄明如镜,智慧锋芒首指本真,吐纳间皆是真言,不屑虚妄。
“老板,如果咱们能像神仙一般飞来飞去,你现在会是什么样?”
“躺着。”
吊床吱呀响了一声。
“或者坐着。”
阳光穿透槐树叶隙洒在吊床上,像一池被搅碎的鎏金。
中午时,一批车队碾过村口的黄土路,扬起一片尘烟。
众人下车。
一个气度不凡的男人,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走在队伍中央。
旁边穿着月白色旗袍的妇人,正俯身对女孩耳语。
发间的翡翠簪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夫人!“
一位扮相邻家的姑娘从另一辆车上下来。
“小姐的眼镜......”
小女孩驻足,转头望向喊声传来的方向。
阳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却衬得那双眼睛有些空洞。
那位男子头也没回。
“就是来找机缘的,何必要遮遮掩掩。”
村委会办公室的大门突然推开。
村长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台阶,身后跟着几个手忙脚乱的村干部。
“白总,不好意思,刚开完会,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快。”
白若泽笑着点头,和对方寒暄几句。
带着身边的秘书一起进了办公楼,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谈。
冷凌霜牵着女儿漫步在村道上,细高跟不时陷入松软的泥土。
“机缘在人......“
元镜大师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她攥紧了女儿的小手,指节微微发白。
这些年,她带着女儿走遍了名山大川,拜访过无数所谓的高人。
每一次都是满怀希望而去,带着失望而归。
这次,就权当是陪女儿出来散心吧。
她抬头望向远处的山峦,眼神黯淡得像蒙了一层灰。
村里没有旅馆,不过白若泽带来的人很是专业。
他们很快就在一片空地搭起了连绵的帐篷群,还有好几辆豪华房车。
小和尚踏着山径碎石缓步而下,僧鞋沾着新布的阵纹朱砂。
刚与师弟布好封山阵,得出空就下山想和陈唐见一面。
他边走边搓着腕间的菩提串,心中明白总归要向陈唐解释前事。
冷凌霜眯起眼睛,村道尽头的灰白僧影渐行渐近。
阳光掠过那袭僧衣的瞬间。
瞳孔骤缩——
衣襟处金线绣着的莲纹宗徽,与元镜大师袖口的纹样分毫不差。
冷凌霜双手合十,腕间翡翠镯子叮当作响。
“见过小师父。“
她眼角余光扫过僧衣上的金线莲纹。
“大师可是来自坐禅寺?“
小和尚指尖一顿,菩提串突然绷紧。
对方竟一眼认出山门来历?
“阿弥陀佛。“
他单掌还礼。
“施主慧眼。不知寻贫僧何事?“
冷凌霜无意识握紧了手。
眼前这位年轻僧人自然不可能是月儿的机缘。
但坐禅寺的高僧出现在这偏僻山村,本身就不寻常。
她凝视着僧衣上那枚金线莲纹。
坐禅寺的宗徽分三品九阶。
眼前这枚莲心点朱的纹样,分明是首座亲传才配绣制。
而面前这个小和尚的宗徽与元镜大师的一般无二,想来可能是师兄弟。
冷凌霜侧身将女儿引至身前。
“小女白光月,天生目盲。幸得元镜大师指点,特来此地求医,寻机缘。”
少女踉跄半步,垂落的睫毛在苍白脸颊投下阴影。
忽见那张瓷白小脸,又与自己年岁相仿。
生的又这般美丽,小和尚的脸颊不禁有些微红。
他稳住心神,目光落在少女眼瞳上。
那对眸子泛着奇异金芒,在阳光下流转着非人光泽。
这般异相,饶是修行多年也未曾得见。
小和尚合掌向冷凌霜微微颔首,目光询问。
冷凌霜眼底倏地亮起。
急忙将女儿纤白的手腕搁在他摊开的掌心上。
真元甫一渡入,便如暖泉顺经脉上行流转。
却在逼近睛明穴时骤然遇阻。
一道凶猛霸道的纯正龙魂盘踞在目窍深处!
龙鳞开合间将真元尽数弹开,反击向小和尚的心府莲田!
他急掐不动明王印,喉间漫开铁锈味。
小和尚心中震惊不己。
按下无比躁动的内心,一丝异样的情绪在眼中流过。
“阿弥陀佛。“
他强压翻涌的气血,僧袖无风自动。
“可曾...有前辈诊出根源?“
冷凌霜嘴角扯出个苦笑,这些年她早学会从高人的沉默里读答案。
她指尖抚过女儿发梢,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什么。
“不瞒大师,这些年三山五岳的道场都走遍了,连病因都说不明白。”
小和尚合掌垂首。
“既然师弟己有判断,相信自有他的道理——恕贫僧医术浅薄。”
冷凌霜虽然惊讶于小和尚的身份,但表情还算自然。
她拢了拢女儿肩头散落的发丝。
这些年早习惯了从希望到失望的轮回,这次不过是再添一笔罢了。
她微微欠身。
“谢过大师,大师自便。”
元心合掌还礼。
“贫僧元心。”
他目光扫过少女的金瞳,又迅速垂下。
“若有变故......可来寺里寻我。“
分开后元心小和尚走向村口的大树,喉间腥甜上涌。
他连点了几处大穴,指力透衣溅起几点血珠,在灰色僧衣上绽开暗梅。
“好险!方才那道龙息险些震碎心脉,此刻莲田仍如沸鼎。”
他忽然想起‘真如宝库’那口千年不响的镇魂钟。
“若是找到方丈借取‘佛骨镇魂钟’不知能否镇压住龙魂......”
元心忽然闭目,掐紧念珠,一个念头像滴入水中的墨。
“假如将‘窃魂核’从秘穴‘龙跃关’沿髓腔下沉至心府,化做‘第二莲田’形成双枢对峙,是否佛缘叩门,升佛有望!”
此刻的元心。
亦是飘飘然,亦是修罗相!
一念禅滞,禅堕生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