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委婉得太直白,可以押下去了,和世界说再见吧。
在短暂的死寂后。
嬴政挂上轻笑,笑里藏刀,阴森森地威胁道:“我是想解决问题,不是想解决你。”
别给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再乱讲我就揍你。
由于两人从前经常探讨观点,导致赵昌听到这句威胁之后,先条件反射地接上反方论述,开始辩论:
“大部分情况下,解决了人就解决了问题。”
不出意外。
他求打得打。
后脑勺又被糊了一巴掌后,赵昌老老实实地说:“忽然让我表明我对你有什么怨念……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一下就想出来呢?
“您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要我说这些坏话,那就该给我一些准备的时间,我需要慢慢梳理。
“如果你现在非要我的答案,那我只能说……没有。”
嬴政冷冷淡淡:“连你也要这样奉承我吗?”
这个答案太假了,他不会信。
“这不是奉承。我只愿意说真话,而不是奉承别人。”
赵昌思索更精确的回答。
“假如您让我指出我眼中您所拥有的缺点,那么我可以说出长篇的论述。
“但是,您在让我表明我对您的怨,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有呢?
“即便您有哪里做得让我感到不适,我总是会向您提出,而您在听闻之后,也会愿意为我改动。有这样的前提在,我又如何能生出怨气?
“偶尔生出小小的冲突,但经过沟通,能够寻找到解决的办法。就算有微怨,也很快在坦诚的交流中消散。
“如同过往云烟,不值一提。
“愿意互相关怀、体谅的两人之间,真的能出现长存的怨气吗?”
这陈述让嬴政不禁缓和面容,他认为这是对的,也感到轻松愉快。
赵昌反过来问:“难道您心中对我就有怨念吗?”
嬴政秒答:“有。”
“什么?!你怎么可以怨我?我这么好!”赵昌震惊,微恼,“快点收回前言啊,你没有。”
“……没有。”
“这还差不多。”赵昌舒心,而后又试探问,“……真的没有吗?”
“没有。说‘有’是骗你的。”
嬴政认为儿子身上确实有自己恨铁不成钢的部分性格、有自己不会采取的部分行事方法,但这不是怨。
他也不希望家崽改掉。
倒不如说:即便有这样的部分,也会喜欢;正是因为有这样的部分,才会喜欢。
赵昌这才问:“您以此询问我,是解卦中间出现了对积怨的指引吗?”
“嗯。”
“没关系的,我们不用畏惧警示,及时沟通、及时处理,就一定能解决问题。”
“嗯。”
“像现在这样就很好,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你把你的想法告诉我……”赵昌叨叨。
嬴政突然问:“你是不是一直在对我忍让?”
这是猝不及防的突袭。
得知“恒”让他感到快乐,与之有关的不管是“夬”还是“咸”,嬴政都没有独特的感受。
清除积弊、维护感情,他都能做到。
唯独那个与“恒”阴阳互换的“益”卦,解卦之后,长久萦绕在嬴政心中,无法释然。
以均衡来看,有益必有损。
是谁在受损,是谁在受益。
是谁在索取,是谁在给予。
嬴政知道自己给了儿子很多,但他回首过去的时候,更清楚自己从儿子那里拿到了很多。
很多……似乎一点都不重要,可是有时又特别重要的东西。
“忍让……”赵昌被问住了。
他一时无法回答。
因为他大部分时候都在忍,不是针对某一个人,而是针对一些概念。
学会忍耐,学会忽视,学会等待,学会视而不见。
“你果然在忍。”嬴政道。
只需要短暂的可疑停顿,就足以让他发现问题。
嬴政恍然,想起刚才的询问,笃定地说:“昌,你心中有积怨。”
忍耐却不诉说,就一定会有怨念积攒。
不断积攒,却不排解。
压制到最后,会变成什么?
嬴政盯着儿子。
赵昌脑壳疼,不能说的东西就是不能说。
他四两拨千斤,态度自然地暗藏回避,道:“我确实有,像我这样的人,当然会有很多看不惯的人和看不惯的事情。
“这很正常嘛,我不会让它们堵塞在心里的,有看不惯的东西,慢慢把它们改造就好,您可以理解的吧?”
赵昌觉得以老爹的角度,心里对现实中的怨念不会比自己少多少。
这种怨念不是产生自曾经有的遭遇,而是聚焦在“怎么有那么多听不懂人话的智障?”“脑残,既然没有智商就不要灵机一动,能不能听指挥乖乖走流程?”“呵呵又有自作聪明的意外是吧?”
不需多言,嬴政单方面理解了,他升华了。
他隐约明白儿子刚才停顿的原因是对外界的不悦,但还是追问:“你对我的忍让有多少?”
“这……不好说。”赵昌看起来有点坐立难安。
嬴政心绪复杂,他既觉得别人就应该为自己退让,又不希望家崽受到这些委屈。
最让昌委屈的人竟然是我自己吗?这不可能啊。
赵昌安慰道:“这种东西不能用清晰的数字来量化,它早就在生活中纠缠不清了。
“再者,良好的关系本来就是要互相退让,哪里有天生就能完美契合的人呢?
“您包容我,我包容您,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在逐渐磨合中前进,我们的相处难道不够好吗?”
“你居然还在宽慰我。”嬴政叹气。
赵昌说:“见到重要的人低落忧伤就想要去安慰,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在我难过的时候,我相信不管发生什么,您也会打起精神来安慰我。”
嬴政知道是这个道理,但仍旧因为这句回答感慨。
他思考,脑中想不起来,也不清楚儿子究竟在什么地方忍让。
不对,有一个让步,他知道。
老父亲咬牙做出决定,像奔赴刑场,坚毅道:“你可以抱我一下。”
赵昌:“……”
赵昌用表情困惑:?
嬴政:“。”
赵昌毫不留情地大笑出声:“您也太好玩了,这是对我退让的弥补吗?今天已经完成过了,还是留到明天吧。”
“明天没有。”嬴政冷酷无情。
“那我也可以做,因为我不听话啊。”赵昌笑呵呵。
嬴政一梗,现在他又能记起自己付出的忍让,心想:
养了这个厚脸皮的东西,我到底让了多少步?!
“……你还是滚吧。”嬴政不忍直视。
看见你,我就想揍。
嬴政为了维持岌岌可危的父爱,选择驱赶。
赵昌撇嘴,作势要走,去做别的事,又退回来:“哦,我想起来了,我对您还是有一点怨念的。”
嬴政抬眼看过来,示意他说。
“您对康康太顽劣了,每次我都得哄他很久。”
嬴政反思完毕,坚决不改:“那就怨着吧。见他羞恼是件趣事。”
逗小孩这么好玩的事,才不要停下。
“……所以他才总是想要惹您生气……互相伤害的关系,也是一种有趣的关系吧,唉,您要记得把握好度啊。”赵昌似有所得,感叹道。
“我先走了,祝您今天生活愉快。”
他拿走一沓文件,按照先前接到的事情,前去明台查看。
等到他离开,嬴政习惯性地复盘对话,他本欲拿起新的上奏翻阅查看。
脑中的复盘却让动作停下。
嬴政想:奇怪,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顾,想要找出那道直觉的异常。
——
在时间的流转中,齐地的发鸡大业稳步推进;楚地的屠宰事业如火如荼进行;南郡通过主干道勾连,形成了更大的交易市场,来往的商人带动聚集;
上党的游侠们接到了外包任务,准备接受培训,协助接下来会向北发展的发肉计划;除了驻守在南越等地的大军,有一部分调集的人员已经解散。
自三川南下的船队早就卸下粮草装备折返,不用在战场,它们还可以作为中转运输货物买卖。
韩信再次踏到咸阳的土地上,乍一感受到大地的稳固,他有点不适应。
“啊,信啊,你长大了!”刘邦正在驿站等着,就是为了来接他。
小孩一天一个样,更何况这不是一天,也不是普通阶段的小孩。
是正在拔身体的小孩,也是长久的分别。
“但怎么瘦成这样啊?”刘邦太心痛了。
在路上长途奔波,胖子都能累成瘦子。
韩信长高许多,本来身上就没有多少肉,现在更为瘦削。
“还好吧。”小韩回答。
“回家多吃些!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我跟你讲啊,我现在手艺可好了!”刘邦很骄傲地炫,“在家里吃腻了,也可以跟着我出去吃,一定要把你养回来。”
“嗯。”
“唉!瘦在你身,痛在我心啊!”
“……嗯。”这个关心有点沉重,让韩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刘邦看得出他的生疏应对,换一个话题:“怎么样?这次在外面过得怎么样?有许多收获吧?”
韩信的话才变多起来,微拧的眉毛也松开了,道:“嗯,收获很多,路线中关卡、渡口的巡防、值守我都记住了。”
刘邦:?
不是,你记这些东西干什么?
算了,你记都记了,但咱别说得像可疑人士行吗?
刘邦都担心被擦身而过的卫卒听见,把自己俩人押下去审问。
韩信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细聊,他的目光在搜寻,最后还是停在刘邦身上。
他忍不住,问:“只有你来接我吗?”
刘邦听到这个问题,略带羞涩。
他支支吾吾道:“啊,这个,嗯,信啊,你要做兄长了……开心吗?”
韩信:。
他静静地抬头看着老刘。
刘邦没有得到回应,忧心追问:“不开心吗?”
韩信:?_?
这视线让刘邦有点汗流浃背了。
“开心。”韩信嘴角勾出笑,回答。
刘邦:……
那啥,如果你不想笑,可以不用勉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