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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警官,我弟弟生性胆小,别说动手打人了,连我们家里的小狗对着他龇龇牙,他都会害怕,不会做出来这种事。”苏执聿一只手拎着保温桶,一只手拿着手机和电话那头的陈警官对话。
曾经在云淮市为捣毁小型赌场窝点略尽绵薄之力的热心市民苏先生和陈警官曾有过几面之缘,没想到这次的事情又发生在他们辖区。
临近年关,苏执聿需要回到云淮市开年终总结会议。
陈碧婉和苏业堂一个月前不知道从哪里听闻有个疗养胜地,生态环境一流,诸多身体处在亚健康状态的人到了那里生活一段时间身体都得到了明显改善,许是真有效果,两人到现在也没回来,基于这一点,苏执聿也顺便帮方时恩休了超长年假,带着他一起回到了苏家老宅。
方时恩本身乐得放假,可在老宅里待了两天就待不住了,闹腾着要出去透气,苏执聿只好又给他弄来一辆电动车,让他每天骑着出去溜达,没事给自己买些零嘴吃。
结果这没有想到,这才两天就出了事。
苏执聿走在医院vip病房的走廊里,脸上神情阴沉至极,偏偏语气听着还是冷静客气。
陈警官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苏先生,你弟弟伤得重一些,我确实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视频录像里显示出来确实是你弟弟先动的手。”
苏执聿确实没有想到,方时恩先和别人打架,闻言一怔,但是很快又从善如流:“陈警官,那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情,还是要好好调查清楚。”
陈警官那边沉默了下来,见过护短的,却没想到之前见过看起来很高知彬彬有礼很讲道理的苏执聿到了自家的事情上也会是这样。
最后两人礼貌的寒暄结束时,苏执聿走到了方时恩的病房门前。
门口早在那里守着的助理看到总裁,连忙恢复精神,有眼力见的帮忙拧开门,苏执聿迈进病房,看到方时恩这个时候已经醒了,扫眉搭眼地躺在床上,左半张脸红肿着,嘴角裂开一小道口子,血已经凝干在上面,有涂抹过药水的痕迹。
助理跟在后面汇报着:“除了有一点轻微的脑震荡之外,都是一些软组织挫伤,别的没有什么大碍,休养几天就好了。”
方时恩跟方卓耀在街上厮打的时候,不知道最后那一下真是撞昏头了还是气急攻心恼的,方卓耀这时候一看方时恩闭着眼倒下了,也是心下一慌,连忙跟着装腔作势翻了个白眼倒了下去。
两人是一起被抬进救护车送到医院来的。
方时恩从睁开眼就有点儿恶心想吐,脸上也是火辣辣地疼,输液了两瓶液,睡了一觉之后才算是好了一点。
苏执聿最开始赶到医院的时候方时恩正睡着,这时候快凌晨了,人不知道是被自己吵醒还是自己睡饱了,算是清醒了过来。
方时恩睁开眼看到苏执聿,嘴一撇眼圈就红了起来:“怎么……怎么才来……”
他不知道他睡着的时候,苏执聿已经来过,并且在病房外和联系的律师开了一个小会,务必使方卓耀前脚出医院大门后脚就能上铐。
助理这时候识趣地自行退了出去。
苏执聿走过去,把保温桶放到床头柜上。
方时恩本来想哭,结果嘴一咧就痛得“嘶”了一声,表情变得很痛苦和挣扎。
“别哭,要扯到伤口了。”苏执聿伸手过去托住他的下巴尖,往上抬了一下,目光一寸寸扫过方时恩红肿的脸,眉头越皱越紧。
他没意识到自己手指倏然收紧,方时恩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含糊地喊了声“疼。”苏执聿才连忙回神松手。
苏执聿心里很是烦躁不安,不知道为什么方时恩总是这样让自己轻易受伤,可是抬眼又看到方时恩一张小脸肿着,望着自己的眼睛里包着泪,哭又不敢哭的样子,他只得强行压下来语气,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出去几个小时,你怎么和别人打起来了?”
方时恩提起来方卓耀又要气得头晕眼花,一口气憋在那里,像是方卓耀犯下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执聿哥,你都不知道!那个混蛋是我之前养父母家的弟弟,你不知道他有多坏,他从小对我……”
说到这里,方时恩突然卡壳了一下,他看着苏执聿回想他小时候那些记忆,细细想起来……
细细想起来其实是很不愿意回想的。
方时恩是要靠记性很差活下去的,他的眼睫迟而缓地眨了一下,而后只笼统地说:“他小时候就经常欺负我!”
苏执聿一边听他讲话一边把从家里带来的保温桶拧开,方时恩闻到味,胃里也确实没东西,无声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苏执聿算是很小心翼翼地喂方时恩喝牛骨汤,可是方时恩伤在嘴角,难免会碰到,可是方时恩又很饿,打架是很消耗体力的,更何况他又负伤了,恢复也需要营养。
方时恩一边疼得嘶哈嘶哈,一边坚持不懈地吃。
等到最后吃饱喝足倚靠着苏执聿的肩膀又犯起来困,人都要睡着,还在嘀咕着:“执聿哥,你千万不要轻易放过他呀。”
方时恩的眼睫乖顺地躺倒在下眼睑上,他呢喃着:“至少要……要让他赔我医药费才行…”
苏执聿说伸手将他脑袋上的头发丝拨到了耳后,给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声音低低地答应他:“好,知道了。”
声音听起来很模糊又说不出来的温柔,好像是受伤的方时恩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一样。
方卓耀人虽然死皮赖脸住到了医院,实际上没多大的事,就是脸被方时恩抓花了,看着严重,在病房里说自己着不舒服那不舒服赖了几天,本身想要讹方时恩连带着他背后的金主一笔,结果干等几天,硬是没见着人,就有点儿坐不住了。
苏执聿本就处在繁忙之际,现在公司和医院两头跑,虽然方时恩没什么大碍,但是脑震荡还是要多观察几天,晚上从公司过来就直接和方时恩住在病房。
这天从病房里出来,刚走两步,就看到一位踩着高跟的女人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方卓耀往自己这边走,助理正在那里阻拦他们靠近自己。
方卓耀看见人出来,连忙嘴里夸张地“哎呦”起来,方卓耀的女朋友连忙过来,还没来得及张口,便被苏执聿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苏执聿的气势过于迫人,以至于她直接忘记自己刚要脱口而出的是什么,只看到苏执聿嘴唇里吐出来几个不带感情的字眼:“不好意思,我们不接受私下和解。”
方时恩从住院到出院除了配合警察做了笔录,再没有见到方卓耀,这几天苏执聿去了警局一趟,跟方卓耀对峙的时候,方卓耀看出来他是个不好惹的主,又开始说起来方时恩的坏话,比如从小就品行不端,惯偷邻居家的东西,十来年不进家,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之类的云云,试图破坏方时恩在苏执聿这里的印象。
苏执聿连多余一个眼神都没给,和律师交代完要交代的,转身就离开了。
方时恩下午出院的时候,苏执聿坐在车里,脑海里莫名想起方卓耀之前说的那些话,看到方时恩坐进来,想了想还是问他:“时恩,为什么家里开超市,还要偷邻居的东西?”
方时恩抬眼望了苏执聿一眼,看到苏执聿脸上没有别的神情,鄙夷或者别的什么,好像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于是沉默几秒,有点儿不安地,别别扭扭地说:“偷自己家的会挨打,偷邻居的不会被打。”
苏执聿脸上闪过一丝愣怔,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原来去偷邻居街坊的,大人不会和饿极了的小孩计较,加上不是自己家孩子有所顾忌很难下去手,可是偷自己家里的就不一样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家的东西,能叫偷呢?
方时恩嘴里说的方卓耀经常欺负自己是怎么欺负呢,他难道真的蠢笨到根本记不清楚,那养父母呢,养父母做得会不会更过分?
眼看着苏执聿听完自己的回答后一声不吭,手握着方向盘越握越紧,方时恩顿时变得如坐针毡起来,疑心是苏执聿听方卓耀胡言乱语了什么,他语气像是很委屈一样讲:“可是我现在都有改正,没有再犯过了。”
苏执聿这才回神,一看方时恩的神情,意识到他会错意,于是说:“我知道。”又岔开话题说:“今天出去吃。”
方时恩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嘴角的伤口长好了,脸上的红肿也消了大半,经此一事,可能也是想到快要过年了,他倒是安生了不少,在苏家老宅二楼窝着打游戏,把每日想吃的东西发送苏执聿,让他下班回来时带回来。
腊月二十八,苏执舒和苏执聿两人从公司回到苏家老宅。
苏执舒知晓方时恩这次住院的事情,但是他好似对去医院看望方时恩这一事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阴影,因此这次都是孟琳去看望。
苏执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苏执聿坐在一旁,眼睛正盯着电脑上的邮件,速度很快地浏览,不得不说,苏执聿回来之后,苏执舒感觉到肩膀上的担子猛然松了不少。
想到苏执聿便又不自觉想到他带回来的方时恩,苏执舒现在方时恩的印象已经调转了一百八十度。
他完全没一下想到方时恩这长着一张狐媚相貌,看着有八百个心眼子,实际上只有零点八那样,浑身上下很难凑出来一个完整的心眼。
想到这里,苏执舒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哎,他现在还没发现你在他手机上装定位的事?”
苏执聿余光瞥过苏执舒一瞬,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然后语气好像很无所谓地又问,“怎么了?”
苏执舒眉头一蹙,“你不觉得你这样很……”他像是耗费了一些力气,才把已经逼近嘴边的“变态”两个字咽了回去,他顿了顿,把话补充完整:“很不正常吗。”
大过年的,今年他也不想再和苏执聿两口子大打出手,更何况他还没碰到方时恩,方时恩就已经住了院,回想起来真是让他心有余悸。
苏执舒话音刚落,方时恩这时候穿着拖鞋从二楼下来了。
因为打了一天的游戏,他像是眼睛有点儿痒,下来的时候揉了揉眼,脸上的红肿已经看不出,嘴角没留下疤痕,只是新褪掉的疤一点发红。
方时恩游魂一般飘下来给自己倒果汁,突然听到苏执聿在客厅那边说:“时恩,今年换手机,你自己买吧。”
方时恩本来仰头咕嘟咕嘟喝果汁的动作骤然一停,他将手里还剩下半杯的果汁“砰”一声往桌面上一放,不可置信地快步走到苏执聿身边,问他:“为什么?”
苏执聿眼皮都没抬一下:“没有为什么,你自己有工资,自食其力一下不行吗?”
方时恩却不知道是根本不信,还是根本不想自食其力,先是瞪大眼望着说出来这样冰冷话语的苏执聿几秒,而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眯起来眼,“你发现我把这个月的亲密付已经刷光的事了?”
方时恩很快底气不足地软下来语调:“不要这样吧。”
苏执聿沉默着没有说话。
空气安静下来,迟疑很久方时恩又很小声地问:“我不是故意的,难道是你发现我把家里阳台你喜欢的那盆花打碎了?”
苏执舒这时候眼神怜悯又复杂地看着方时恩似乎是还要继续,像是不忍直视地闭了一下眼。
方时恩这边心虚害怕地坦白自己做下的错事,又在那里拽苏执聿的胳膊,苏执聿的衣袖都要被他抓皱了。
这两年方时恩变得有些讲究脸面了,要是在家里方时恩这个时候肯定要坐进苏执聿怀里了,在苏执聿不表示原谅之前,把自己拼命往他怀里塞,又或者在一边亲他一边和他小声地请求原谅。
在方时恩继续说出来更多错事之前,苏执舒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方时恩被打断,本来下楼看到苏执舒准备一直无视的,结果苏执舒刚才好好的,自己一说话,他就在那里装模作样地闭目养神起来了,明显是对他不满。
可是对方到底是苏执聿的哥哥,方时恩听到对方在那里没病硬咳嗽,神色不忿地叫了一声:“大哥好。”
苏执舒没想听方时恩和自己打招呼,这时候听到他这么叫自己,又看着苏执聿这个心眼子堆成的人还在里屹然不动,陡然生出来一种助纣为虐的心虚。
方时恩这时候还在争取自己今年的新款手机,而且他的手机这次因为出手教训方卓耀屏幕摔裂了一小道,确实很是时候换个新手机了,本来想要在苏执聿面前很不经意地露出,让苏执聿自觉为自己更换的,没想到还没实施就听到这样的噩耗。
“拜托啦,我以后我不会这样了,我下次再用自己的工资买好不好?”
苏执舒扫过去一眼,苏执聿和他对视上,苏执聿露出来一个轻蔑傲慢的神色。
苏执舒像是忍受不了一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这么一站起来,方时恩像是被他的动作惊到一样,抓着苏执聿的胳膊,往后退了一步。
“你嫂子到门口了,我去接一下她,先往桌上上菜吧。”苏执舒快步离开了客厅。
等在门口等到孟琳两人再进门,有关新手机的话题可能已经得到了妥善解决,方时恩看起来情绪很愉快地把自己剩下的半杯果汁喝光了。
方时恩的伤彻底好透,连嘴角泛红的那一块细小的疤痕也彻底消失不见。
苏执聿开车送他来到墓园,方时恩带着自己做的东西又买了一束花,来看望程诗悦。
寒风凛冽,方时恩用围巾把自己裹紧了,来到程诗悦墓碑前蹲下来,把东西摆放好,最后抬头又看见他姐姐那张明艳的脸,嘴角含着一抹动人的笑。
好像做什么都势在必得,没有会让她恐惧的事,也没有什么她做不到的事。
方时恩其实看不懂看似关爱他的程诗悦,五六岁的时候方时恩不懂,十三四岁的时候方时恩也不懂,十八九岁的方时恩依然不懂,可是方时恩不会永远不懂。
愚笨的方时恩因为陌生,无从辨别真实的爱,可是方时恩自小见识过的轻蔑厌恶都是他极其熟悉的东西,在他做错事,在他没有办法完成程诗悦的要求时,他不是没有在某个瞬间察觉到程诗悦对自己拥抱的她时用手拍两下肩膀的敷衍回应,也不是没有真的撞见过她前一秒对自己微笑,后一秒在自己转身时恢复原状的嘴角,还有她偶然的厌烦的语气,听到她说“时恩,你不想上学就不上了”也听到她说“时恩,你最好还是要到学校去一下。”
在方时恩做错事,在方时恩逃课,在方时恩打麻将的时候,好像不赞成,她总是叹息一声,好像很为难,但是又好像方时恩继续做的话,也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只会得到一声程诗悦为难的叹息,只是那样。
可是方时恩生来得到的关爱就太少了,从来没有的东西,他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无论他得到的爱纯粹不纯粹,好的爱,坏的爱,好坏掺半的爱,都是他仅能获得的。
就算方时恩在很久之后明白爱并非由程诗悦所说的教授的那样,由谎言,名牌商品,金钱所共同构成,可是也曾经像是确信过程诗悦对自己的爱一样,确信过这条准则。
方时恩会努力做到程诗悦所期待的那样,就算他做不好。
方时恩像是抱有歉意,凑近了墓碑,说悄悄话一样讲:“可是对不起姐姐,我要幸福了。”
下一次,如果有人在方时恩面前冒犯程诗悦,方时恩还依然会勇敢地捍卫。
他没有说其实程诗悦给他选的家人不好,选的伴侣也有过很残忍的一面,可是要是方时恩自己选,其实方时恩自己根本没得选。
没说为了圆一个谎付出那样的代价,也没说在很多个时刻,他都想跟着雨夜穿着白裙子出现在他面前的程诗悦一起走。
程诗悦在所有眼里都可以不堪,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但是在方时恩这里,她永远圣洁勇敢是牵住他的手,把他从泥沼里解救出来的人。
方时恩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会仰着笑脸说姐姐,你好厉害,在终于懂了程诗悦也不是无所不能也有自己的委屈愤恨时又不敢懂,只会又蠢笨地哭着仰着笑脸,说姐姐你好厉害。
方时恩从墓园里走出来的时候眼睛很红,坐进车里后,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被阻隔。
车行驶了十多分钟,方时恩的情绪看起来平复下来,这才观察到苏执聿的脸色很差,于是在红灯停车的时候,伸手碰他的胳膊,问他:“干嘛拉拉着脸啊。”
苏执聿冷笑一声,转过头来望着方时恩:“你现在过得好你不感谢我,你在那里谢谢姐姐保佑你?”
方时恩闻言大惊:“你干嘛偷听我和姐姐讲话,你不是说你在外面等不进来吗?”
苏执聿面不改色:“风吹过来。”
“你骗人!”
这时候红灯倒计时结束,苏执聿的车驶入车流,开往苏家老宅。
天空此刻绽开烟花,空气里弥漫开来硝烟的味道,掩盖住车里吵嚷的声音,苏家老宅里苏业堂和陈碧婉已经回来,说是给家里每个孩子都带了新年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