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立春没几天，空气里还泛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盛源大口吸了几口带着冷意的空气，胸口莫名的憋闷感才渐渐消失，整个人也放松了不少。
他又仰头看了一会儿天空中飘散变幻的白云，才重新走进殿内。
刚刚十八岁的皇上还是一副少年模样，少年手握笔杆，神情认真地在宣纸上挥斥方遒。
行云流水，至少架势上是一个精通书法的人。
盛源悄声走近，慢慢站到木凌的身后。
只见，
宣纸上，写满了笔走龙蛇的字迹。
盛源仔细辨认了一番，才认出，她写的是他的字——怀璋。
盛源，字怀璋。
青年心中不禁泛起连自己也没意识到的细小波澜。
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才出声，“皇上要练字就好好练，不要糊弄，"
木凌被他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见到是太傅，才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老师怎么神出鬼没的，吓死朕了！”
随后，她不满道，“朕己经很认真地在练字了。”
她让开一个位置，抱胸看着自己的字迹，自夸道，“这是学生自创的书法，每一笔都潇洒自如，狂放不羁，这就是意境！”
盛源仔细看了看，觉得只符合“狂放”二字，狂放到几乎识辨不出来。
“先临摹大家书法，技法成熟了再自创。”盛源没有首截了当地指出她的不足，给她留了些颜面。
“重新再临摹十张宣纸。”在学业方面，盛源是一个比较无情的老师。
木凌仰天哀嚎，“朕的字己经够好的了！”
“陛下，字迹首要的用处就是能够让人识辨得出。”太傅大人含笑道。
“如何识辨不出了？太傅看不出朕写的什么吗？”木凌将宣纸凑到太傅眼前。
盛源敛眸，声音温润，“臣的字，自然熟悉，若是他人，怕是很难分辨。”
“老师认得出不就行了？”木凌有些不情不愿，“朕的手好痛，不想再练了。”
“右手写字，左手如何疼痛？”太傅大人概不松口。
木凌无法，只能重新铺纸练字。
她写的，依旧是“怀璋”二字。
一笔一划，极为认真。
盛源看了好久，才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问，“陛下为何只练臣的字？”
木凌详装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
“大概是因为老师的字很合朕的心意吧。”
引得太傅大人心潮涌动之后，木凌还故意问，“怎么了老师？学生不可以写吗？”
良久，太傅大人才回答，“可以...”
“那学生就接着写了。”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
一时之间，耳边只有毛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
屋子里放着几个暖乎乎的炭炉，温暖如春。
香炉里焚烧着木凌为太傅大人特制的香料，幽幽香气围着青年绕了几圈，又飞到了木凌的鼻子里。
前调清香，尾调甜腻，是将盛源熏透的味道。
也是太傅大人身体内部散发出的香味。
——
众大臣出宫之后，不管之前关系如何，有什么恩怨，全都聚在一起，连成一条心，商讨着该如保住自己和家族。
“法不责众，皇上不可能把我们都抄家流放了。”
“若是皇上真的无情，我们一齐罢官，我就不信了，没了我们，大顺该怎么运行下去！”
“没错，大不了我们集体罢官！”
众声附和。
当然也有看清局面的人，“皇上心系百姓，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而且，你们忘了，咱们皇上是怎么登上皇位的吗？”
“造反！私兵！”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脊背发凉。
据说皇上的那支军队全是以一敌十的神兵，不仅纪律严明，武器更是精良。
仅仅半天，就攻破了皇宫。
他们只是一群文官，平时只靠嘴皮子或是舆论。
若是皇上真的铁了心地拿他们开刀，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包间里鸦雀无声。
半晌，一人拍桌道，“先准备后路，大不了集体罢官！”
“对，我们要团结起来，只要有一个人被抓，我们就集体闹上勤政殿，全部罢官！！！”
“不破不立！”
“对，不破不立！”
——
众官员正急匆匆赶回家安排后路的时候，孰不知他们的府邸己经被围了起来。
妻子儿女们一个没跑得了。
他们这次回去，恰好是送人头。
被齐齐押送到地牢的时候，他们嘴里还叫嚣着要罢官。
最终，期待着用罢官威胁皇上诸位贪官，成为地牢里的邻居。
再次见到熟悉的面孔之后，他们瞬间安静了。
一箱箱平常百姓们不敢奢望的金银珠宝被搬出，几乎摆满了十里长街。
平日里没什么商贩行人的街道一下子热闹起来。
百姓们围观着这盛大的场面。
看着琳琅满目的各种珍宝，再想起自己过的苦日子。
百姓们怒了。
各种脏话齐齐上阵，若是贪官就在他们面前，怕是会被他们撕成碎片。
也有不少忍不住诱惑上前抢的，但都被官兵抓住了，简单打了几个板子就放了。
为了平复百姓动乱，官兵照着木凌的指令大声宣告，“皇上有令，各类赋税下调两成，被贪污的钱财也会全部用到老百姓身上，大家的日子要好起来了！”
万人空巷。
数万百姓齐呼：“皇上万岁！！”
声音响破天际。
正在皇宫里练字的木凌，也听到了此番盛况。
她扔下笔杆子，朝太傅一笑，“老师与我一齐出去看看？”
“好。”猜测到什么，盛源忍不住心潮澎湃。
木凌与盛源一同登上城楼，俯瞰着热泪盈眶，欢腾雀跃的百姓们。
“老师，朕做得怎么样？”木凌看向盛源，笑得灿烂。
高处的清风吹动明黄色的龙袍，十八岁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
盛源被这种气氛感染，不禁热泪盈眶，他回了一个笑容，声音铿锵有力，“极好极好！”
与此同时，城楼之下响起一道极其响亮的声音，“是皇上，皇上在上面！”
延伸到远处看不见尽头的长安街上，站满了百姓。
数万人齐齐下跪，高呼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木凌沉浸在这种氛围里，没能及时察觉身侧的青年悄悄后退了两步。
盛源随着百姓们下跪，叩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登基大典他没能随着百官叩首，这一次，算是补上了缺席的仪式。
木凌转身，见到他的动作怔愣了好一会儿。
她知道，她的太傅大人在这一刻真正认可她这个帝王。
木凌弯眸，眼睛里盛着细碎的星光，她朝青年伸出手，声音里也满是笑意，
“朕与卿共享此刻。”
良久，盛源紧紧握上朝他伸来的那只手。
盛源长身鹤立，与木凌并肩，一齐共享此刻的荣华。
木凌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责任，什么是一个帝王真正的荣华。
